寰魂山中,殷不逾坐視凌霄子一衆準聖抵死掙扎,眼中潛藏着一絲晦澀難言的情緒,有誰知道,這些黑影是曾經的神民。
自神朝破滅,神民落於凡,祂九千神民不甘苟活,棄命魂入陰世,創九轉往生訣,從進陰世的地魂身上截取其天魂訊息,重構與大道的橋樑,再登準聖之境,然此法終不算正法,不僅止步於準聖,另得受業力回饋之苦。
恰地獄規則尚不完善,衍生的陰兵不夠強大,常有大能自持實力來往,甚者帶離受刑地魂,行復活之術,擾生死之序,心懷愧疚的一些神民湮滅自身意識,身合地獄規則,化身這般強大的陰兵。
而久前陽世殺劫徵兆起時,陰世亦受影響。
須知雖然神通境及以上三魂七魄、元神緊密相融成真靈,真靈一死就是灰飛煙滅,還道於天,但其之下,地魂會承載其惡業入地獄,進行清算,王侯帝君的征伐覆蓋九天六合,囊括大中小億萬萬界,帶來了無窮的地魂,陰世中地魂爆滿的景象令人心有餘悸,地獄負荷堪憂。
這大概就是陰世的劫。
在沒有地獄神將的情況下,剩下的一位位神民效仿前者,獻出了僅有的自我,成爲被地獄規則主宰的傀儡,鎮壓地獄中的魂。
殷不逾自嘲,祂終是在不斷的失去當中,產生了情緒,“傀儡”二字裡,有祂最大的不忿。
“凌霄子,你讓本該早早成爲地獄神將的人在世間當了王,如今被獻祭給地獄的神民圍殺,也算一報還一報。”
話落時,凌霄子、鴻雲子、羅旰祭出聖寶之威,齊破黃泉聖劍,卻不防被黑影甩出的魂鎖刺穿了肩胛,靈肉拉扯,道光愈暗。
目增和尚瞧着鋪天蓋地的黑影,頹然大喊,“羅旰老傢伙,這就是你說的祂們不能離開地獄太久?!”
真靈脫體的恍惚中,羅旰突然大笑,神情決絕,“我道一心爲本,自在由我,不知何時起,竟爲了成聖,爲了傳承,爲了大權,與爾等爲伍,越陷越深,誤我,誤我,我生時,我日月磨礪,曉天地通乾坤,求益舍害煉本心,我死後管它魔道興衰,管它九天制衡,管它洪水滔天,這一齣戲碼我不玩了,諸君,各謀前程!”
祂咬牙念訣,沉恨圖飛天而去,如黃布罩天,無數猙獰的魔魂衝蕩着陰世,尖叫刺耳。
幾個準聖一愣,祂要爆沉恨圖!
這一絕頂先天聖寶的毀滅就在一瞬間,巨大的威波中,一切彷彿放慢了,羅旰捨去與沉恨圖勾連的部分元神,擺脫了魂鎖,在黃泉聖劍落下之際,衝入了寰魂山。
凌霄子等上尊反應也不是一般快,知曉這是僅有的一線生機,俱都舍了部分元神脫身而去。
甫入寰魂山,黑影帶來的壓力驟輕,但有四面八方奪魂攝魄的攻擊襲來,只見勾魂鏈舞如龍,魂印如網,天雷密佈,黑風瑟瑟。
鴻雲子與凌霄子默契非凡,不消多說,鴻雲子祭出殺、戮、鎮、守四幡爲衆尊擋了一回合,凌霄子則向前扔出了萬象鐘鳴塔,大門洞開,包括羅旰在內的上尊們來不及思考,一溜兒貫入!
人道願力迸發,將塔包裹,久久方散。
再看去,四幡與塔失去了寶光,彷彿無主之物。
“師尊?”
殷不逾身旁多了兩人,一個明豔,一個冷寂,正是女英和秦無衣。
女英見眼前場景,稍有不解,“祂們藏哪去了?”
“萬象鐘鳴塔有轉世之能,凌霄子借人道願力,將這行準聖都帶去轉世了,此等逃脫之法,是被逼急了。”
女英理所當然地說,“能在地獄守將手中脫逃,算祂們厲害,不過祂們元神受損,轉世不會順利吧?”
殷不逾沒有明確迴應,模棱兩可道,“該老的都老了,恐難有心力返道途,除非立地成聖。”
秦無衣旁觀少傾,見二人話完,擡手抱拳,“事已了,不作叨擾。”
這便就要離去。
殷不逾叫住她,“出來的準聖中,沒有鬼道天尊,尚不知祂是不是被困死在了裡面,幽冥血海這件事上,你還要多加斟酌。”
“鬼道少了一個天尊,仍有諸多準聖,我打不過,這點自知之明我是有的。”
說來六道天尊秘密進入黃泉路,一開始黃泉宗是沒有察覺到的,等祂們過無執橋入地獄時,泄露了身形,才被在冥河中修行的秦無衣發現,秦無衣就將此事知會了黃泉宗。
秦無衣履行完友好鄰居的義務,繼續回冥河修煉。
殷不逾目送她離去,跟女英道,“你修書一封,將此間事告知帝長生。”
女英躊躇不應,“這件事有必要跟陽世的人說嗎?”
當初地獄裡地魂爆滿,黃泉宗除了能延遲地魂進入地獄的時間,其他無能爲力,本身作爲地魂,她們如果進了地獄,是沒辦法再出來的,她提過請地獄神眼者來幫忙,卻被殷不逾拒絕了。
黃泉宗沒有理由讓陽世的帝君放棄基業,丟棄億萬生靈的生命,來陰世幫忙,一個帝王如果能管得了蒼生的生,何必讓她來補救蒼生的死帶來的災難,況且地獄神眼者,不是地獄神將,對真實地獄是沒有干涉力的,入了地獄也只能充當陰兵的角色,作用不大。
也因爲那次的對話,女英心中將陰世和陽世分得很開,下意識排斥陽世中人。
殷不逾卻道,“六天尊轉世,對陽世是一個驚天巨雷,帝長生如能抓住時機,一統九天,還世間和平,這場影響深廣的殺劫,差不多也該結束了。”
“......是。”
女英曾有段時間跟易長生一起行走人間,有能直接聯繫到易長生的法子,免去了跨越空間,親自上太一帝域遞帖求見的功夫。
她拿着傳訊符,突生物是人非之感,大抵近兩千年來,所歷鉅變太多,一切都好像不再是心中的模樣,她哀宗內捨身爲道的前輩,就怨地獄神將遲遲不出現,可地獄神將與帝長生間不是等號,帝長生和她認識的湛長風間似乎也不是等號。
這等割裂的、複雜的情感,不足說道。
傳了消息,對面倒是印象裡溫柔而簡略的一聲應答。
如此也好,修道者只有前進,不會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