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上石梯,過問心路!”山巔傳來悠長的呼喝,同時一道光從朝天觀中照射出來,將綿延通往頂峰的石梯全部籠罩住。
“有人說問心路上陷阱重重,我倒要試一試!”
“都是假的,我友說問心路很好過,我們只是先天,能嚴格到哪裡去。”
“不過一個冠禮,我還能在這裡被淘汰不成!”
諸修士踏上石梯,千重壓力疊疊加身,腳上像是灌了鉛,再看沒有盡頭的階梯,忽然路途渺茫。
剛剛說問心路很容易過的修士默默補了一句,“就是會很累,累到你精力耗盡,爬也爬不動。”
“這點壓力怎能阻我!”一個修士發力狂奔,沒一會兒消失在峰迴路轉處。
某幾個人一看,也奔跑起來,競相追趕,彷彿在爭頭名。
餘下的修士或穩步前行,或忽快忽慢,不一而足。
湛長風不快也不慢,閒步走在階梯之上,過路山色皆在眼中,又不在眼中,她迎着光望向朝天觀,聞朝天觀中有一件靈寶名問心鏡,叩問修者心中所思所念所嗔所怨,被用以加冠者的篩選,只是今次感受到的力量不強大,對先天綽綽有餘,對她就小了。
拾級而上,有些修士停駐不前,或哭或笑,變換出種種神色,顯然是陷入了問心鏡帶來的幻境裡。
她一擡眼,看見那名妖修女子頓了幾息,兀然睜眼,又笑嘻嘻地踏步向前,像是來爬山遊玩的。
湛長風走了四分之一的路,周身場景變換,雄偉的都城拔地而起,高大的宮牆出現在身後。
“陛下您慢點!”
一名蓄着短鬚的男子匆匆跨下龍輿,丟下內侍護衛從她身旁跑過。
他還穿着袞冕,戴着十二旒天子冠,剛剛從朝堂上下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湛長風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老皇帝,他在壯年的巔峰,身子還算硬朗,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喜悅和急切,他在後來多次跟她強調要喜怒不形於色,帝王的情緒是給別人看的,真正的情緒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但這時,他是那麼不加掩飾。
湛長風看了眼宮門上的匾額,永秀宮。
“生了嗎?”
“回陛下,已經生了,是小皇孫。”
老皇帝再次確認這個消息,喜不自禁,踏進內殿。
嬤嬤.總管連忙阻攔,皇帝最重規矩,今兒怎會進兒媳的內殿,“陛下,於禮不合,於禮不合,夫人產下小殿下後,支撐不了多久就昏過去了,太醫叮囑要多加休息調養,不能打擾。”
“對對對,是孤太高興了。”老皇帝來回踱了幾步,冷靜冷靜,指着嬤嬤道,“快去將孤的皇孫抱過來給孤看看!”
“陛下,小殿下尚脆弱,見不得風,不能抱來抱去。”
“對對對,孤親自去看。”
衆人慌張喊道,“陛下,內殿不能進,於禮不合,於禮不合!”
老皇帝氣壞了,“你們是不是成心不讓孤見到孫兒!”
“小人不敢吶陛下,爲了小殿下好,爲了夫人好,還請陛下再等幾日。”
老皇帝在殿外站了半炷香,終於離開了。
湛長風和提着籃子的嬤嬤擦肩而過,她感應到籃子裡是一個快死了的嬰兒,斂眉瞧着嬤嬤遠去,轉頭走進內殿。
內殿清清靜靜的,沒有侍從婢女,剛剛生產完孩子的夫人臥在榻上沉睡,容顏蒼白,睡得一點兒也不安穩。
對於生母,她一直只有尊敬,偶爾因爲理念的不合生出些許爲難,比如在弒母的邊緣徘徊。
她自始至終都知道李重華的存在,也知道她的生母妄想着能將李重華接回來。
她最終沒有殺她,也沒有阻止李重華進宮,是因爲覺得這個天下愚蠢的沒有任何意思。
沒有人知道在孺子閣見到李重華的那刻,她是多麼高興,這意味着一切都要開始改變了。
如果舊的秩序不符合她的道理,她就會建立新的秩序代替,這就是她和易長生最大的不同。
易長生認爲天地自有運行,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然後旁觀着所有事物的起滅,無動於衷。
於是在三歲那年遭賊人暗害時,她選擇了順勢消亡,而她......
湛長風覺得她正在想起被暗害後缺失的那部分記憶,卻又像是被什麼阻止了,模模糊糊不得其要,可如果易長生選擇順勢消亡,那她,決不允許。
湛長風走進暖閣,新降生的嬰兒躺在搖籃裡,還未睜目,樣子十分安樂,偶爾揮動下小手。
吱!
一扇窗戶被推開了,穿着侍衛服的老皇帝爬了進來,欣喜地跑到搖籃邊上,略微帶着自得,似乎在嘲笑沒人能阻止得了他見到孫兒。
老皇帝對這個新生兒抱着極大的期待,大到可以不顧威儀爬窗偷進來。
他小心地碰了下嬰兒,微顫地抱起來,笨拙地搖晃輕哄。
他歡喜地想要再次確定這是他的小孫兒,解開了襁褓,面色在震驚.憤怒.複雜間轉換,頃刻後放下嬰兒,離開了。
湛長風知道老皇帝一早就發現了自己的真實性別,可他依舊教她教得比什麼都認真,因爲她不是他的孫子,他可以毫無負擔地將她培養成最合格的君主,整個神州大地的儲君,未來的帝王。
而湛長風要做的,就是假裝不知道他知道,演一出天倫之樂。
先醒來的是易長生,滿月之後,她才醒來。不過她和易長生本來就是一個人,易長生的記憶就是她的記憶,又恰巧,她們都彷彿有着天生的靈智,能夠將所有事都記住,並加以理解。
其實在剛出生的時候,她們的靈感是最強大的,就算不睜開眼,也將李雲秋聽到兒子快死了時的悲痛.嬤嬤總管替主隱瞞的驚慌.老皇帝殿外徘徊時的躊躇,還有一列列整齊的巡兵.宮門外等候喜訊的大臣.繁華的街市,都印在了腦海裡,後來慢慢地失去了這種能力,趨向普通嬰孩。
接觸修道後,湛長風后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這種情況挺神異的,也懷疑過自己是誰的真靈轉世,天運之子,或者奪舍。
但那也不過是一瞬的思緒,過後就被拋掉了,她不能否認自己走到今天爲之付出的努力,她就是她,過去和未來都不能改變此刻的她。
景象變成了原有的樣子,她繼續拾階而上,問心鏡的力量根本不能將她攝入幻境,是易長生在影響她,就如曾被困於地下巖洞羣時在夢緣幻陣裡看見的史書。
湛長風模糊地感覺到她可能在催促自己想起失去的那部分記憶,可那部分記憶已經被莫名掩埋了起來,就像她一樣,沉睡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