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岔路,湛長風道:“藏好。”
姜微點頭,收了夜明珠,躥進一條甬道。
視野漆黑後,湛長風順勢拐進另一條道,手指攀牆,一個鷂子翻身,將自己卡在牆與頂的對角,深吸一口氣,憋着沒有吐出。
朱厭頭髮白瑩,四蹄如火,身上卻攏着幽暗的綠光,索性這綠光不足以到達她的高度。
湛長風一錯也不錯地盯着朱厭在岔口徘徊。
它似乎對人的氣息很敏感,湛長風如此收斂氣息後,讓它失去了目標。
朱厭不耐地吼了一聲,踱進湛長風所在甬道,閒步似地向深處行去,四尊武士像亦步亦趨地跟着,沉重的腳步聲在墓道中久久迴響。
湛長風畢竟失去了內力,不說憋氣的時長,僅憑這四肢着牆的高難度動作就堅持不了許久。
但這種必要的堅持,是不會以不能而轉移的,再堅持不住,也得堅持。
正當她憋得頭腦昏漲,視野搖晃時,一抹暈開的幽綠突兀地出現在眼前,她精神一振,竟是那朱厭悄無聲息地獨自返回了!
“昂!”
朱厭在岔口轉了幾圈,又重新進入墓道,很快沒入了黑暗。
湛長風再等了半刻鐘,確定它不會殺回來後,翻下地,狠狠喘了幾口氣。
“殿下,”姜微確認安全後,掏出夜明珠過來,“現在該去哪裡?”
“前面。”
“這,這不是那兇獸去的路麼?”
湛長風篤定道:“是這個方向。”
她沒有多加解釋,事實上她也不能肯定這條路一定通達,但方向錯不了。
顧忌先行的朱厭,湛長風兩人只是遠遠吊着,小半柱香後,前面出現暗橘色的火光,眺眼望去,又是一座中門大開的墓室。
只是這座墓室像是從裡面被什麼東西使了巨力撞開的,半扇門往外歪斜。
湛長風感覺到有流風吹來,心中愈發肯定。
她進到墓室裡一看,果不其然,墓室牆壁上破了一個大洞,連通着另外一個空間。
“殿下,這具棺槨是怎麼回事?”
湛長風瞥見牆上火光閃動,喝道:“放下!”
“....”姜微已經拿起了棺頭放置那盞長明燈,聞言急忙放了回去,不知是他力道太重,還是別的原因,這盞鮫油熬製的長明燈忽閃了下,有漸滅的趨勢。
棺槨一直停放在墓室中央,湛長風一來就注意到了它,卻刻意沒有去研究它,因爲她察覺到棺槨上繁複瑰麗的圖紋中有近半與鼎爐中的圖紋重合。
而根據松石子所言,鼎爐上的這種紋樣出自善蠱毒的高天族。
自然,這座棺槨的來處不言而喻。
高天族的東西,還是少沾好。
“別管它。”
湛長風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牆壁。
這堵牆極薄,像是後來砌的,根據地上散亂的碎屑分析,原先應該還有一扇門。
她比對了一下高度,不難猜測,四尊武士像和朱厭的真正來處是這個墓室後的空間。
如此,她一直以來的違和感就得到了解釋。
爲什麼開國皇帝時期龍甲軍裝束的武士像擠在一間狹小的墓室裡。
爲什麼被開國皇帝當作吉祥物的朱厭銅像會和高天族的鼎爐放在一起。
因爲它們本不在那裡。
牆後仍舊是一條墓道,這條墓道卻與此前經歷過的墓道千差萬別。
它極長極寬,可並行兩架馬車,上頭是技巧高超的拱形頂,刻着龍紋祥雲,壁上每隔十米就有一盞長明燈,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某座行宮燈火通徹的廊道。
這風格算是對了。
湛長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愈加凝重,高天族究竟是什麼來路,竟能找到開國皇帝留下的地宮。
若說要爭奪,爲什麼還要費力氣在地宮外設置一個機關橫行的僞墓宮。
若說是守護...
不可能,高天族是在開國一百年後出現的,那時地宮早已存在。
當湛長風二人在真正的地宮墓道里探索時,一隻蒼白纖柔的手捻滅了棺槨蓋上的長明燈,棺槨顫動起來,彷彿裡面有什麼東西在敲打着棺蓋。
“小寶貝,乖。”
在墓道的盡頭,視野驟然擴大,石頂爲天,萬頃爲地,其中手持刀劍斧鉞的兵馬俑林立,如有千軍萬馬之勢。
但是仔細一看,這些兵馬俑或斷臂,或殘腿,地上還四處散亂着兵器泥塊,彷彿遭受過慘烈的打鬥。
湛長風在這些兵馬俑中穿行,大感不妙。
在兵馬俑的最前方,是一處平整的高臺。
高臺上,朱厭銅像昂首而立,丈高的武士俑駐劍守衛四角,在它們後面,是一道七丈高的重鐵巨門,一眼便知憑人力無法打開。
姜微緊盯着朱厭武士,生怕它們再活過來。
但是它們沒動,一個機關動了。
齒輪運轉之後,側旁一間墓室的門打開了,隨之而來的還有擊掌聲。
一隊全身包裹在黑斗篷下的人緩緩而出,爲首一人擊掌而笑,聲音蒼老粗啞,“不虧是先王血脈,太子殿下一來,這些詭物就安靜了。”
湛長風看到他們斗篷上的蛇形繡紋,總覺在哪裡見過,“你們是何人?”
“在下高天一族,巫炳,祖師...”他掀下斗篷,露出溝壑縱橫的面容,那雙眼睛虔誠而狂熱,“巫行山。”
巫行山,開國皇帝的大將,獻龍甲神章的化外人。
歷史被瞞了一筆,她並不知道這位巫行山會蠱毒。
其實還是有點跡象的,那蛇形繡紋不就是巫行山手下部隊的徽章麼。
而這巫炳口中的先王,也不是老皇帝,而是開國皇帝。
湛長風:“你家祖師乃殷朝一大名將,忠心耿耿,倒不想後輩幹起了數典忘祖的事。”
“殿下誤會了,我們正是遵照祖師之言行事啊。”巫炳面相和煦,實則無一分好意,“還請殿下束手就擒,磕了傷了多不好。”
“阿爺,您曾說那朱厭銅像是被皇帝日夜帶在身邊得紫薇皇氣溫養,才歷八百年而成靈,它成靈在後,哪曉得什麼血脈,除非...”
少年身長體態俊,面若桃花人如玉,說出的話卻深意十足,“除非,她也身具紫薇皇氣,天生帝王。”
巫炳眼睛一亮,仿若醍醐灌頂,灼灼看向湛長風,“成兒言之有理。”
他的目光猶如墓道中的幽火,灼而陰,有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意味,“猶聞你來時,我確實想將你引入機關冢殺滅,但聽巫雲所言,你似乎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小趙”押着松石子.敲山客上前,他二人面色青白,腳步無力,似中了什麼毒。
巫炳像是在拉家常,湛長風現在處境不利,自然能拖就拖,便好脾氣地回道:“偏了。”
“什麼偏了?”巫炳一時沒反應過來。
“路偏了。”湛長風說,“入山前一夜,我根據星象確定了方向,但是,引我來的這條山路偏了,路偏了,找到的墓,自然也是假的。”
巫炳悶笑一聲,諷刺,“你知道墓是假的,爲何還要下來,這不就是前面有個甕,自己往裡鑽嘛!”
“太子殿下未免太自大了。”
湛長風不急不躁地糾正,“非自大,我們這一脈的天子,都有一個特性,但凡自己藏起來的東西,寧肯毀掉也不會讓別人得到。”
“如果沒錯的話,這座地宮,沒有入口,”她笑,“我剛纔檢查了一下,外墓道壁厚九米,用的是至堅的黑崗巖,你們怕是鑿了好幾年才鑿出那面牆吧。”
巫炳的臉皮抽動了一下,眼有怒氣。
湛長風不以爲杵,“選擇入你那機關冢,一來,我想看看是什麼人在背後作亂,與其你們設計,還不如我自己來試探。”
“二來,兩墓相距一牆,說不得已經有人幫我開好路了,”湛長風補了一句,“洞鑿得挺大,大件東西也方便運出去。”
巫炳臉都黑了。
“小趙”也是不服,“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有問題的,我自問沒有露出破綻,且與你也不過一言。”
“正是那一言。”湛長風冷覷着他,十分鄙夷,“我的人最講規矩,從來沒有先和別人打招呼,再來拜見我的。”
“小趙”喉嚨裡像是哽了塊石頭,他不就是先叫了聲“老高”麼,你就不能考慮考慮我沒有第一眼看見你這種情況?!
他爺爺的,這種唯我獨尊的傢伙最討厭了。
高天一族生生在這不及他們胸口高的小孩面前,感受到了某種惡意,平白覺得自己矮了一截。
巫炳冷冷道,“黃毛小兒怎知高天一族的厲害,哼,你來到這裡,絕非偶然,實乃天意!”
湛長風無話可說,這老頭非要拿天意自我安慰,她能怎麼辦。
墓外
黃大仙哼哧哼哧地爬着山,這死小孩確定是要他保駕護航而不是耍着他玩?!
黃大仙那覆影術是有距離限制的,離得太遠,他控制不了,結果湛長風倒好,越走越遠,他都快感應不到了。
還能怎麼辦,自己答應的事,跪着也要做完。
於是湛長風在地下七繞八繞,黃大仙撐着一把老骨頭在地上翻山越嶺。
他仰望着那山頭,渾身都痠痛了起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