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長風參考司巡府的除邪記載,敲定了幾條遊歷路線,將事先與藏雲澗司巡府聯合準備好的資料分發給衆人。
“你們的任務是除邪和示法,除邪就不必多說了,待會兒給你們範圍和路線,你們分隊前往,示法是重點,你們需在各個地方開壇講解什麼是道,什麼是邪,以及對付邪祟的小法門。”
“這些小法門很簡單,凡人藉助香糯米等工具和口訣就能實現,它們已經總彙在你們手中的冊子裡了,你們要將其弘揚出去,另外每一隊會分到一塊測靈石,遇到有點根骨的人,可以教他們一些較難的辟邪之術。”
湛長風臨時加了一句,“爲了行動方便,我會去跟殷朝皇帝交涉一二,交涉成功後,再給你們消息,介時你們以藏雲觀道士的身份遊歷神州,現在你們先熟悉下手中冊子,爲之後做準備。”
她將衆人安排好,跟君問酒道,“君前輩,這邊煩你照看。”
“嗯,你去吧。”
湛長風連夜進入煌州,煌州正值宵禁時分,大街上冷冷清清,偶爾有燈火從窗戶裡透出來。
她進入神州時,便覺有種親近之意,到煌州這種感覺更甚。
不是她親近神州,是神州親近她,這種感覺是以前沒有的。
湛長風略微疑惑,吹響骨哨,沒一會兒天空傳來清唳,一頭鷹隼自明亮的月色中俯衝下來,勢如破竹,攻擊性十足,臨近卻是撲騰了翅膀,乖覺地落到了她伸出的手臂上。
她摸了摸它的腦袋,看向緊跟着奔襲來的黑衣玄武衛。
這頭鷹隼只有骨哨才催使得動,有骨哨的無非現任皇帝和上次從藏雲澗來的先生,可也不會與他們親近,安分地待在他們的手臂上。
兩名玄武衛瞧着這陌生人又驚又疑,“可是殿下?”
現在殷朝不是她在做主,她怎會再以曾經的太子身份擾亂他們的心思。
她要是真身出現在煌州,難保不會引起不必要的矚目。
“欽擅在何處?”
不否認亦不承認,兩名玄武衛心中有了計較,這是要他們保密。
“欽擅先生目前在衡州。”他們低頭回道。
“他都做過什麼事?”
“欽擅先生自三年前來神州後,在皇帝陛下的同意下,奉太子爲長生武帝,攜煌州武風去往各地布武道,替長生武帝建祠。”
她只知欽擅是替她來穩運的,卻沒想到他會採用這種方法。
湛長風又問了一些神州的近況,然後讓他們通知欽擅去帝都見她。
神州重歸殷朝,易裳正大興工農恢復國力,戰爭中起來的一批娘子軍也率先入朝成武將,現在正借和平中正的武風和萬物平等的道家理念破除某些舊的陋習,促清明之治。
神州統一不久,各種事情都等着易裳處理,她每日也僅睡兩個時辰。
這夜她子時入眠,寅時初便起了,照常命內侍掌起燈火,趕在上朝前的一個時辰裡再批閱些奏摺。
爲了方便,這些奏摺早就放在了寢殿裡。
易裳作爲帝姬時的雍容和作爲將軍時的凌厲漸漸融合到了一起,成爲復國皇帝的威儀,然在私下,她還是像軍中那般隨性不拘小節。
如此時,她穿着月白長衫,卷着袖子,坐在案後,一支硃砂筆寫寫停停,一本本奏摺凌亂地堆在一旁。
內侍靜悄悄地將她批完後扔一邊的奏摺疊整齊,退出殿外去御膳房拿參茶。
易裳有點犯困,一手支着光潔的額頭,一手執筆,看着那一行行字,有些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有些是關於民生的大事,還有些是反對新政的,一看到那些老頑固扯的祖宗典法,她就有點落不下筆,一個腦袋兩個大。
什麼叫對牛彈琴,什麼叫雞同鴨講,什麼叫扯不清,這就是了。明明每一個政策她都有解釋過。
但她不能一個本子丟他們臉上,說孤不想聽你們廢話。
舊秩序背後牽扯的利益關係錯綜複雜,一不小心就可能迎來嚴重的反撲,必須步步爲營,一點點去試探去改變去瓦解。
她不是生來的政治家,然還是學着成爲了政治家,每天總要抽出點時間琢磨天策(湛長風留下的帝王術精髓),偶爾想想她侄兒那麼小的時候就能將帝王術玩溜,沒道理她不能堅持下去。
易裳還是忍不住掩脣打了個哈欠,輕微一聲脆響,手邊多了一碗參茶,她頭也不擡地拿起來喝了一口,感覺宮人還站在身旁,冷道,“下去吧。”
她批閱奏摺和看書的時候,不喜歡旁邊有人,所以此時殿中沒有多餘的宮人,只有這一個送參茶的。
“困還喝安神助眠的參茶?”
那低緩雋永的聲音入耳,易裳便徹底清醒了,一個矯健的騰挪,躍離坐席,蹭一下握住架子上的長槍,回身指向案旁的陌生人,“你是何人!”
竟毫無察覺地被近身了,易裳都快懷疑自己最近是不是累過頭,連內侍的腳步聲和氣息都沒有分辨出來。
她盯住那陌生人,模樣倒是平和,不像是來刺殺的。
殿中寂靜無聲,爐中檀香升起絲絲雲煙,比宮燈中的燭火活躍多了。
那陌生人摘下面具,“皇姑,許久不見。”
只見她青絲如墨,鳳眸藏淵,身骨湛湛,風姿神秀。
易裳錯以爲擢升的雲煙太縹緲,連自己也產生了臆想,否則這神人似的女子怎會喊她皇姑。
殿中再次寂靜了下來,易裳押着自己的理智仔細打量那靜靜看着自己的人,竟看出了幾分易湛的影子。
可易湛離開神州時才十一歲,比她還矮了一頭,面前之人卻稍稍比她高了一點。
短短四年多能長那麼高那麼快,變化如此大?
“你湛兒?”
易裳驚疑之餘,後知後覺地想起了另一個問題,易湛不是她的侄子嗎,怎麼會變成侄女?!
莫不是修道界還有催生長換性別的法子?
湛長風等了一會兒,見她似乎還是不能接受這個消息,纔開口道,“我變化有那麼大?”
易裳注意到她大拇指上長年戴着的墨玉扳指,心鬆了一分,放下長槍,快步走到她面前,想碰又不敢碰,“怎會?”
湛長風無奈多解釋了一句,“修煉中經歷了一次脫胎換骨,身體機能都到了最適合修煉的狀態,所以變化得有點大吧。”
她自己倒沒什麼感覺,見易裳如今這態度,才覺自己是不是與四年前完全不一樣了。
易裳點點頭,驚喜與沉痛交織,“脫胎換骨很危險吧,不要緊,當女子蠻好的。”
湛長風深深地望着她,“皇姑,你在想什麼?”
易裳體貼地沒有再提她的腳痛,不管怎樣,這都是自己最重要的親人,她將湛長風拉着坐下來,擔憂道,“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公孫家有沒有找你麻煩,去哪裡修道了,有沒有人欺負你?”
湛長風聽着一連串問題,再看看捉着她腕的手,輕輕一笑,“皇姑,我們還是先說說你的問題吧。”
易裳欣慰,“我一切都好。”
“除了心大了點。”
易裳不好意思,自謙,“離海納百川還差了點。”
“皇姑,我記得我們才相差九歲。”
“對啊,我們還是同月同日生的。”
湛長風嘆了口氣,“你開心便好。”
她小時候長得雌雄莫辨,沒人認出來尚能理解,不過在離開皇宮那一年多時間裡,她的生長變化就漸漸明顯了,加上沒有特意去遮掩,身邊眼力好的人基本都知曉她的性別,至少煌州三府都差不多瞭然於心,只是心照不宣地沒有聲張。
這之間與易裳匆匆見過兩面,果然沒人告訴她,她自己也發現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