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高愈寒,山雨雲海遮住了前方的路。
湛長風披着細雨雲霧登上山巔天壇,遼闊的天壇在雲霧中愈發顯得沒有邊際。
它的中央立着一尊三足青色圓鼎,沒三兩人環抱不過來。
但她記憶中的是九尊黑玄方鼎。
沒想到找土德輪會找出這種事來。沒找到土德輪不說,還新添了疑惑。
湛長風在天壇轉了一圈,毫無發現,只能下山去。
她在日照境內查探了一遍,此地邪風較盛,民衆多羸弱,她借當地醫館和官府之利,用卻邪丹碾粉和水,於街上施發下去,羸弱者基本喝下一碗就能祛除體內邪風。
將後續施藥事宜交給官府後,她前去查探邪風的來源,邪風一般有兩類,一是戰場上屍體沒處理乾淨,導致疫病爆發,感染活着的人,一是沾上了作祟的鬼怪。
目前她在日照境內查到的邪風多半是疫病引起的。
日照曾發生過多場戰役,死傷衆多,會出現疫病,也是情有可原。
但她走訪了幾處掩埋屍體的戰場和亂葬崗後,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這些地方不僅滋生了病菌,還滋生了邪氣,邪氣可是養出惡靈壞妖的大補之物。
這日湛長風來到一處亂葬崗,察邪氣四溢,地下不少屍體長出了黑毛,有起屍的現象,照舊布卻邪陣念往生咒打散了此地邪氣,然後去往附近的村落。
村落中二十來戶人家,正當七月農閒,農夫村婦或蹲在誰家門口聊天,或在河邊洗衣淘米,小路上幾個赤腳的孩子追逐打鬧,沒一會兒又消失在田間。
有人注意到一身道衣的湛長風,露出一口黃牙,“嘿,哪來的女道長!”
湛長風微微凝視,見他面頰凹陷頭髮泛黃,眼底有青黑,精神頭卻是十足,身體中斥着一道黑色邪氣。
他見湛長風沒有應他,竟跑過來伸手就要拉她,“走走走,去我家喝一碗水!”
湛長風一眼懾住他的神,“帶路。”
他眼神空茫,僵硬點頭,“好嘞,跟我走。”
這一路過去,不少村人盯來,一些農夫更是露出了讓人不舒服的笑意。
湛長風一路觀察,跟他走到東邊的一座大瓦房,籬笆院裡,一個皮膚黑黝的矮胖婦人正在打罵兒子,她一手鉗住小孩的腰,一手拿着藤條往他屁股抽,青紅交加,都帶起了血珠。
那小孩也是能忍,竟然一聲不哭。
“幹啥呢,別打了,客人都來了。”
“呸,這狗孃養的竟然偷吃肉!”婦人啐了一口,才接男人的話,“幹啥來的?”
湛長風收回對男人的攝魂,男人頓時惡狠狠道,“多事,就來討口水喝!”
婦人翻着白眼嘀咕了半響,鬆開了手,她八歲的兒子提上褲子,眼中滿是仇恨的兇光,一口咬在她手腕上,痛得婦人尖聲慘叫,對他又推又打又罵,“快鬆開,快鬆開!死東西,還不快把這畜生拉開!”
男人毫不在意地冷笑一聲,“你崽子不是要吃塊肉嘛,你看你不給他吃,他現在就要咬下你的肉!”
“那些肉是他可以吃的?!鬆開鬆開!看我不打死你!”
男人看了眼湛長風,好像覺得丟了面子,大甩手走過去,一掌拍在小孩頭上,“兔崽子,別鬧事!”
那小孩被拍得眼冒金星,張着血口兇光畢露,“等我長大了,我就要把你們剁了!”
“還敢犟!”
小孩被結實揍了一頓,像小獸一樣嗚咽跑掉了。
“快進來坐!進來坐!”
湛長風進到屋中,男人就推着婦人往廚房走,“我去給她敷點草木灰,包包傷口,再給你盛碗水。”
到了廚房,那男人就從缸裡舀了一壺水,寶貝似的挪開竈臺下的一塊磚,拿出一紙包,往壺裡抖了些粉末。
婦人自己抓了把草木灰敷住涌血的傷口,罵罵咧咧了幾句,看到他做的事,痛喝,“你連個出家人也不放過了啊!”
“別吃醋嘛,留着還能賺錢呢。”他餘光瞧見窗外有幾個人在他家附近遊蕩,惡狠狠罵了一句,“這些狗東西,那麼着急來分一杯羹啊。”
“你先把水送出去,我去穩住他們。”說着他從窗戶翻了出去,小心望了眼屋子的門,貓腰越過籬笆,“你們幹啥呢,都過來,別讓人發現。”
“行啊狗子,你不地道啊。”
“就是就是,一個人想獨吞。”
那邊婦人拿起水壺,努力笑和善,不過她尖酸刻薄慣了,笑得不倫不類,“喝水吧,道長來我們這窮鄉僻壤幹什麼?”
“這位嫂子,稻快長熟了吧,今年收成應當不錯吧。”
“估摸着就那樣。”她看湛長風不碰水壺,連忙伸手倒了一杯,端到她面前,“喝吧,咱井裡的水甘甜着呢!”
湛長風目光深邃,沿路過來,她看見的稻田裡只有稀稀拉拉幾株野稻,這村子裡的人靠什麼活着的。
且這村子的人比其他地方更嚴重點,邪氣入體入心,彷彿人間的惡鬼,好勇鬥狠,力氣偏大,心思還歪到沒邊兒,成了十足十的刁民。
“你快喝啊,走那麼多路不渴嗎!”婦人失去了耐心,抓起水壺就要硬灌,湛長風一指虛點她的額頭,她便被定住了,一段段記憶紛紛展現。
這婦人早幾年前竟是和善樸質的女子,村子的風氣也比現在乾淨多了,直到戰爭波及這裡,燕侯的軍隊爲了補給糧草強收走了村子裡的存糧,他們便只能吃樹根挖野菜,吃到最後沒得吃了,就偷偷去搬打仗留下的屍體,割屍肉吃,嫌屍肉難吃的,就交換子女吃,或去遠處的村落劫掠。
戰爭停止,他們卻吃得停不下來了,邪氣盈滿了心。
日照這邊怎麼那麼容易滋生邪氣,有了邪氣,有了缺漏的心,纔有入邪的人,循環助長邪氣。
是的,這些人已經邪魔化了。就算祛除了他們身上的邪氣,也無法改變他們的態度。
湛長風閃身消失,男人帶着幾個同村的人進來,一看婦人趴在桌上,啪啪幾巴掌把她打醒,“人呢!!”
婦人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啊。”
“呦,兄弟,不帶你這樣騙人的,你就是想獨吞是不是!”
“馬德,今天你要不把人交出來,我們就把嫂子帶走!”
“我哪裡來得及藏,她肯定聽到我們說話逃了,還是快點抄傢伙追,我不信她能跑出這裡!”
“信你一次,追!”
湛長風在村中一口公用的井中投了祛邪的藥末,又以整個村落爲布,畫下卻邪陣。
因爲她的消失,一傳十,十傳百,村落的男女老少都出動了,找了整整一天半夜,凌晨左右才全部回到了村子裡。
夜深,湛長風啓動陣法,替他們祛除邪氣,極多人在睡夢中感覺到了不舒服,撕心裂肺似的。
對卻邪陣,反應越大,說明入邪越深,重則會被當做邪魔直接處死在陣中。
晨曦,湛長風記錄下這個村子的位置,從安靜的村中離開,她得查查邪氣究竟是怎麼產生的。
入邪的人越多,暴民就越多,對神州的危害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