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長風回了萬卷樓,巫非魚盤坐在一列書架後面百無聊賴地盯着書上的文字,餘光瞥了她一眼,“那邊找你做什麼?”
“要我儘快離開。”
“嗯。”她翻了一頁書,“定是心疼了。”
“那你心不心疼?”
“!”巫非魚目光從書上移開,驚疑不定地看向湛長風。
湛長風從容又溫和,帶着淡淡的憂鬱,“我出身平凡,踏進修道界之初,除了兩袖清風,別無所有,便是如今,也無師門和靠山,卻獨懷遠方,欲與天公試比高,可惜身邊少有同行之人,無法築起根基,你可以來幫我嗎?”
她語氣軟了點,巫非魚就渾身不自在,連笑也笑不出來了,板着臉悄生生往身後的書架靠了靠,嚴肅道,“我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已經看穿你的真面目,你正常點,有話好好說。”
湛長風見到她的小動作,眸中閃過一絲神光,臉色不變,渾身卻散着低落,“真面或假面,何人會在意,到頭來也只是一腔熱忱空東流,其實我也僅僅是說得好聽,成就霸業何其難,我孤身一人,一沒人手二沒外援,實在難定前路啊。”
巫非魚最受不了有人跟她示弱,更受不了有人柔着聲音跟她說話,今日這人卻是將兩樣都佔了,害得她心中一激靈,連腦子都不利索了。
“我看你認識的人很多嘛,一招手,指不定就有大把人跟隨。”巫非魚蹙眉瞧着她,忽然像是想通了什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又成了那個妖冶冷漠的魔女,她高傲地揚着下巴,嘲道,“你爲了讓我順你的意,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真該讓餘笙碩獄那些人看看曾經不可一世冷酷無情的人賣起慘來是怎麼樣子的。”
湛長風從容如故,甚至頗爲縱容,“不可一世冷酷無情是你對神州的我的印象,在其他人眼中,我可一直是溫潤如玉的君子。”
“你看,只有你知道曾經的我是什麼樣子的,我怎麼放你離開呢?”
溫涼輕緩的聲音入耳,不是要挾,卻比要挾的效果更大。巫非魚感覺自己站在懸崖邊退無可退,前是追兵後是深淵倒還好說,她現在進退卻都是棉花堆。
天知道她最討厭軟綿綿的棉花。
這棉花堆即將侵佔她的立足之地,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跟她出荒界是一回事,跟從她出荒界是另一回事,巫非魚着實不想就這樣賣了自己和她去成什麼功業。
捏皺了手中書,“殊死抵抗”,“你有什麼資本說服我,論前途,我未必會比你差,論修煉,我一人也能修成,論資源,我自己能爭來,何必走到一條縹緲險峻的路上去拼死拼活,還要受制於人。”
“我知道。”湛長風對上她的視線,看進她的異色雙瞳,慢悠悠地篤定說道,“可我需要你,來幫我嗎?”
聽和看了那麼久的史經還是有點用的,巫非魚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一個意識是“懷柔”,第二個意識是“不要臉的懷柔”,第三個意識是“她好像抵不住這懷柔”。
巫非魚貼着書架站起來,抱臂俯視盤坐地上的湛長風,冷冷道,“我恐怕幫不了你,我連這荒界都出不去。”
她說到後一句,語調微揚,似乎是在要被棉花堆淹沒時找到了天上垂下來的繩索,忍不住泄出笑意,如同技高一籌後的自得。
湛長風狀似遺憾,又彷彿不死心,“那你再去試一次鏡像世界,如果不過,就當我今天沒說這番話,如果過了,你就是我的人。”
巫非魚無所畏懼,“一言爲定。”
沒幾天就是月底考覈。
範昌柳白不誤已經在前幾個月離開了,眼下就剩湛長風巫非魚兩人。
蒼茫荒野中,水晶蜂巢般的鏡像世界靜靜佇立,姽嫿等來了兩人,道,“開始試煉吧。”
巫非魚勾脣一笑,輕鬆地走進鏡像世界。
她這番模樣讓姽嫿多看了一眼,想來是湛長風告訴過她,她這次穩過了。
擱以前,哪次不是端着砍人全家的架勢進去的。
姽嫿搖搖頭,幸運的孩子。
她看向湛長風,“道友今後有何打算?”
雲水會有全部持令者的底細,但對湛長風本身的經歷沒有太大瞭解,只知道她明明是小界出身,卻有不弱且未明的傳承,鑑於她的傳承不在現知的諸大傳承之中,最大的猜測是她機緣巧合下得到了斷代的古傳承,或者跟隱世的古老法脈古老家族有關係。
如果她沒有特別的想法,也許可以收入天道盟的軍隊。
“趁着年輕,自然要去四處闖闖。”湛長風不知道姽嫿在天道盟中的身份地位,然在那處懸崖看見她後,約莫可以肯定,她就是那根“主線”,初元書院中的修士都來源於她。
如此強大的能力,怎也是某一位“前輩”。
“闖闖也好。”姽嫿沒有再多言。
一天後巫非魚出來了,恢復記憶後有點懵,這個幻境沒有狗血噁心的事,平平淡淡和和美美,中途她一點殺心都沒起。
怎麼可能!
“這幻境是不是出問題了?”
被盯住的姽嫿啞然失笑,“沒問題,你通過了。”
“”巫非魚一臉不情願,差點讓她重開個幻境。
湛長風對她的糾結視若無睹,溫文爾雅地向姽嫿告了辭,然後和巫非魚說,“巫道友,我們該走了。”
道友你個鬼,巫非魚冷着臉朝她傳音,“你是不是做什麼手腳了?”
湛長風無辜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哪來的能力對鏡像世界動手腳。”
“對鏡像世界不能,對人呢?”
“對姽嫿前輩,還是對你?前者沒那個能力動,後者你難道不是更清楚嗎?”
巫非魚微惱,“那這幻境怎會如此和諧?”
“許是姽嫿前輩看你可憐,不忍折騰你了呢?”
巫非魚說不過她,又無法解釋這來打她臉的幻境,只能將一口氣憋在胸中,溢着生人勿進的冷氣。
湛長風嘆息,溫和道,“你要是實在不願意,不必勉強,我也知強扭的瓜不甜。”
那輕柔的嘆息像是要抵入人的心間,一碰就將胸中氣碰散了,叫人想反過去安慰她。
不,我不是,嘖。巫非魚拉不下臉安慰,表情十分冷漠地將湛長風曾說過的話還給了她,“我一言九鼎,不會反悔。”
湛長風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會反悔,現在可以走了吧。”
“”改天要把金蛇的毒牙磨尖了,這人是存心來逗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