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崽一大早就在巫谷中浪,餘笙和巫非魚找到她時,她半個身子在瀑布下的水潭裡。
巫非魚見怪不怪,“你說她欠不欠揍。”
“說什麼呢,你怎麼不好好看着她啊,出意外了怎麼辦。”餘笙趕到水潭邊,躊躇了下,抱起半身溼透的幼崽,巫非魚在後邊笑得無奈,還是她的錯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餘笙努力以看待正常小孩的心態去看待她,但還是控制不住地去想起那個可溫柔.可冷漠的湛長風,心情實在一言難盡。
幼崽就沒想那麼多了,她理直氣壯地指向水潭,“孤在捉那尾魚。”
餘笙望向水潭,正見一尾金鱗閃閃的靈魚悠然自得地遊弋。
“不行。”巫非魚先拒絕了,“這是本谷的瑞物,你不能玩。”
幼崽滿臉惋惜,神色也怏怏了,餘笙安慰她,“我帶你找更好玩的東西。”
“當真?”
“當真。”
餘笙一個清塵術將又髒又溼的幼崽收拾乾淨,與巫非魚說了聲,帶着她回到了自己處理庶務的大殿,殿中冷清,沒有什麼人氣,唯一方長案上放着一杯清茶.幾冊書卷。
“小殿下既有宏志,不如跟我學學處理公務。”
幼崽淡然地望着她,“爲何?”
這是幼崽半月來,第二次在她面前開口,她明顯覺察到,她不太一樣了。
儘管在巫非魚描述下,她是那麼動若瘋兔,可眼神變了,眼神中單純的好奇,轉變成了帶有思索意味的探究,她用這個眼神,注視着身邊的一切。
哪怕她說“孤在捉那尾魚”,也不是小孩的任性,更像是帶着某種興致的陳述。
餘笙抑不住地好奇:這是湛長風真實的幼年嗎,幼年的湛長風說話行事便是如此嗎?
“不爲何,你只說你要不要學。”
“學。”幼崽沒有遲疑,她已經四歲了,記憶中,在這易長生失蹤的第一年裡,她熟讀諸多大家的經典論著,揣摩着皇祖父的一舉一動,她對強大的釋義也不太明瞭,就給自己訂了個小目標,超過這位神州大地上最有權勢的皇帝。
她不會放過任何充實自己的機會。
餘笙讓她坐在一旁看自己處理公務,偶爾挑揀着一些問題講解給她聽,讓人驚訝的是,她在這件事上有着難以想象的專注。
“你不會無聊嗎?”
“不會,很有意思。”
餘笙斟酌道,“一般人會無聊。”
“詭譎人心.各方博弈都在其中,怎會無聊,說無聊的,除非看不懂或不在意。”
“也是。”餘笙抽出下一份公文,還是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覺得它有意思的?”
幼崽想了想,道:“孤剛足一歲就被皇祖父帶着上朝,天下大勢一直襬在眼前,等孤眼能看.耳能聽.口能說時,它就是孤的玩具和事業。”
“不過,你們這裡的法度似乎很寬鬆,孤還沒弄清此地規則的判斷標準。”
“你會清楚的。”餘笙到這時,才覺自己一直都低估了湛長風。
她們初識在青白山社學,相逢於一個本該天真爛漫的年紀,她以爲自己幼小經歷的坎坷長於同輩太多,大概少有人會在她那個年紀被極端的絕望痛苦洗禮,然後披上重重僞裝。
那會兒,她表面上是喜靜善忍的乖女,對父母師長同窗隱晦的逼迫,無可奈何又處處容忍,但作爲一個從小被丟棄,差點死於豺狼口的人,怎麼會天真地順從命運安排,將選擇權交給別人。
她隱藏實力,暗中培植着能夠保護自己的力量,也小心謹慎地在社學裡經營着自己的擁躉,獲得同樣有才能的人的擁護,隱秘地爲自己進入司天監.進入長老會議鋪路。
湛長風的出現,像是一個意外,她自信.鋒利,有着顯於外的張狂,斂於內的通透,從容隨性,不拘於時,不縛於名,不染於世。
她沒有去深究過爲何有人會長成這個樣子,但她確實對她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她在她身上看着了自己不曾擁有的自由。
餘笙習慣去交好那些人品能力入得了眼的人,但唯獨對湛長風,她只是遠遠看着,不曾主動。
可在某些不經意間,她們一次次產生交集,竟順其自然地友好相處了下來。
她感覺某種束縛自己的東西打開了一個缺口,她開始嘗試不帶任何目的地循心做事。
於是有了爲尋找湛長風,放棄司天監報到的她。
湛長風之於她,猶如孤海中的燈塔,她只需知道她一直在前方便可,而現在,她在瞭解這光亮是怎麼燃起來的。
越瞭解這光亮是怎麼燃起來的,越覺這光亮內核,是如此耀眼灼目。
很新奇。
餘笙有種莫名的滿足。
她翻着公文,心緒一半在回憶裡,相比之下,幼崽看得認真多了,她指了指其中一行字,“這家店的兵器賣得好多,要打起來了嗎?”
這份是絕密消息,記錄的是荒原上一家大兵器坊的交易情況,但這種交易是機密,晝族也只查到它最近有大批貨物出售。
“是可能打起來,針對的還是晝族,你害怕嗎?”
“孤不怕。”
餘笙含笑點頭,結果她緊接着理不直氣也壯地說,“孤又不是晝族的。”
“......”好啊,就讓它被攻陷瓜分吧!
餘笙壓下揍她的衝動,溫聲道,“你再說一遍?”
幼崽總覺她笑中透着猙獰,腦袋一耷拉,繼續忍辱負重,“但晝族中有小姐姐你啊,孤會保護你的。”
餘笙瞬息破功,“好了,我來給你說說荒原的局勢吧。”
她秉着省得將來再說一遍的心理,無視幼崽的懵懂,把荒原發展歷程和大大小小的勢力都分析了一遍。
末了總結道,“景耀二公子聯合樑丘.懸骨兩家,攜着一些跟風勢力,打算對晝族進行打擊,我上次擊敗了懸骨長老,這家目前來看,遵守承諾,沒有摻和進來。”
“另外,秘境外被殺的修士,原本恐怕是要栽贓給我們,好引起衆怒,讓他們有一個徹底剷除晝族的理由,若成,晝族就算在山海聯盟佔了一席之地,也無法爲自己辯駁。”
“這一計流產後,他們又陸續弄出了一些引戰的事,我全都化解了。”餘笙卻沒多少輕鬆,“我倒寧願打一場,可晝族受不起。”
幼崽入了神,“爲何受不起。”
“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