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湛長風沿着山道訪社學,漫聽林中四處都是稚嫩的郎朗讀書聲,卻見不到人。
再往上,是一座大院,牌匾上書着青白山社學,她向門童說明來意,便被帶着往裡走。
“陽明先生交代過了,我先領你去明經閣見過衆師長。”
陽明先生是社學的社主。一提到他,門童的眼睛裡都是崇敬。
陽明先生是個面白無鬚的中年人,雙方問過好後,他進入主題,“青白山歡迎求學之人,你雖是讀旁生的,但也要校考一番,好爲你提供學習意見,你認爲呢?”
“我並無異議,然有些話我要講在前頭,一我非藏雲澗之人,對於此地的文史地理僅略知一二,這是我想補足的,二我最主要的目的是學靈語。”
陽明先生點頭道,“你心中有數,這很好。那文史地理先放一邊,我給你出些算術.辯題摸摸底。”
“聽聞貴社有甲乙丙丁四級學堂,陽明先生按甲等的校考便可。”
她從容而有主見,陽明先生着實難以將她當成學生看待,拿丙等卷子的手一轉,推出了另外一份,“甲等的學識標準可是衝着統考去的,你想試試也好。”
統考是藏雲澗的一種文化考覈制度,也是長老會議選拔議員的途徑。長老會議主持藏雲澗城池的監督和管理權力,所以這統考的分量極大,籠絡着智慧學識頂尖的一羣人。
陽明先生給出的問題當然比不上統考,但也較爲深刻,不是隨便能答上來的。
湛長風思索一番後落筆,筆走龍蛇大有一蹴而就之勢,看得陽明先生眉心直跳。
他故意沒跟她限制時間,便是想看看她的功底,雖然只有算法.辯題兩種題目,但全部答完少說也要一個半時辰,這還得是胸有溝壑的人。不過照她的速度,半個時辰也不用。
事實上也不用半個時辰,陽明先生看着她寫完,將信將疑地拿着卷子再檢查了一遍,沉默半響,道,“甲級可去。”
陽明先生攤開一長軸,“除了必選的文史地理算術等等基礎課程,還有風水.相術.武技.法術數門,可供你選擇,然因你是旁生,不是授課先生親自收下的,所以你能聽能看,先生們卻不會指點你,這點你要有數。”
“我明白。”
湛長風記下長軸裡的導師名字和教授的東西,然後在長軸上買下包括靈語在內的九門課程,一下去了三千靈石。
陽明先生見她選好了道,“甲乙丙丁四級學堂分稱望梅居.蘭心亭.問竹樓.折菊屋。望梅居的學子學問最爲精深,年齡也較大,是專攻統考的。折菊屋則是剛啓蒙的幼童。你新接觸藏雲澗的文化,我想讓你重頭學起,但折菊屋恐太幼稚,望梅居又不教基礎的東西,這有點難辦了。你以爲該如何是好?”
“那就去蘭心亭吧,不會的,我可以補上來。”
“也好。”
隨後陽明先生叫授文史的先生帶她去蘭心亭。
從明經閣出來,她算是正式加入青白山了。
正午過後的一個時辰內日頭最爲毒辣,綠樹青磚浸在白晃晃的陽光裡,除了偶爾的蟬鳴,就再也沒其他聲音了。
授文史的先生自稱秦煥,他細細跟湛長風交代了幾句上學的注意事項,便閉口不言了,似乎也有點惱了這拔不去的燥熱。
穿過山道,沿紅木長廊轉過一面山壁,漸漸聽得瀑布聲,其間還夾雜着人聲笑語。
湛長風低頭望去,見林木掩映的山谷中有一條白練奔騰而下,水中有渚,臨岸有亭,白衣學子們或踏水而歌,或側臥休憩,或彈琴作畫,閒適又自然,清涼之意十分撩人。
秦煥見她目光所投,笑着解釋道,“那邊夏日尤爲涼爽,社學的師生們都喜歡去,只可憐此地靠近蘭心亭,另三院的後生們常常來得晚佔不到地,都引起了好幾次大戰。”
他語氣祥和,對小輩們的玩鬧打架似乎很是樂見其成。
湛長風笑笑,隨他進了蘭心亭,此時鐘鳴三響,身後多了許多腳步聲,是下午的課開始了。
進了門庭,秦煥道:“依陽明先生之言,你文史不足,便到一室學史如何?”
“無不可。”湛長風答。
秦煥笑得有幾分真意,知不足而補足,這樣的學生總讓人欣慰。
庭院四合,分四室,中央是一株十人合抱不得的榕樹,繁茂而巨大的樹蓋遮蔽了四方天,投下大片陰涼,
湛長風被帶進了北邊的一室,裡面十來張坐席規整地擺放着,少年學子們大多還沒安坐,秦煥咳了一聲,頓時歸位的歸位,整襟的整襟,朗聲喊道,“秦師午安。”
室內的氛圍偏向輕鬆,並非學生一遇先生便安靜如鵪鶉,加之蘭心亭都是些十三四歲的年輕人,活潑之風尚未被沉練,仍存少年氣,是以一衆人口上問好,目光卻是不安分地溜到了門外。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子雙眼放光,“秦師,可是來了新生?”
“得了,李白茅。”角落裡有人悠悠接道,“就算來了新生也改變不了你萬年倒數第一的命運。”
衆人鬨笑。
李白茅渾然死豬不怕開水燙,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氣,“這世上,總有點難以預料的事。”
臨旁坐席上的少女一手斂袖,一手慢吞吞地研磨,頭也沒擡,“對,人總是要掙扎一下的,不然怎麼知道生活除了絕望還有無望。”
“哈哈哈,沒錯。”
李白茅跳腳,胖指頭點點少女,又指指角落的人,“餘笙.韓之高,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倆!”
韓之高拿着鎮尺一拍,“不,是我倆造太多孽才碰上你。”
餘笙下了結論,“孽緣。”
李白茅舌頭打結,懟不上來,憋紅了臉,吐一字,“.....靠。”
秦煥看夠了他們耍寶,適時地壓壓手,虎着臉斥道,“授課時分怎容你們胡鬧,別讓新友看了笑話。”
他讓開一步,“來和他們打個招呼。”
一衆學子看向他身後,剛纔只看見一片衣角的人終於完整地進入視線,只瞧對方拱手而立,“我名易湛,請多指教。”
衆人還禮,“歡迎之至,學涯共勉。”
秦煥滿意地點點頭,對湛長風道,“喜歡哪個空位就過去坐着吧,要上課了。”
湛長風點點頭,朝唯一的空位走去。
這是個臨窗的位置,一束枝丫伴着陽光從半空伸進來,上面綠意融融,下面斜影輕擺,瞧着十分美好,臨境卻只剩下熱意,無怪前後都有人,偏偏它空了出來。
湛長風不甚在意,規矩地安坐在席上,拿出文房四寶,前面的秦師正在講解字形結構。今次是書法課。
“諸君,你們詩書經義學了有段時間了,現在請用你們用手上的毛筆將自己最欣賞的篇章默錄下來。”
“是。”
寫最好看的字,默最好的文章,品字品文章,就是這一堂課的主題。
一衆學子默默無言,專心蘸墨.提字。
“用手腕,別用指頭。”
“肘子不要靠案上。”
秦煥轉到李白茅旁邊,瞧着他蝌蚪似的一串鬼畫符,眉頭能夾死蒼蠅,李白茅扭扭身子,見秦煥轉身連忙喊道,“您怎麼不批評我啊。”
他周圍的同窗們不自覺地悶笑,同聲道,“大概是沒救了。”
“好歹能看出是字啊。”李白茅委屈地舉着自己墨寶,“我覺得我還能救一下的。”
餘笙搖搖頭,真是個活寶。下一息發現秦煥在她旁邊停住了,卻是背對着她看另一個學生,恰是今天來的新生。
秦煥看她只寫了兩個字,然後便沒了下文,連筆都放在了一邊。考慮到兩地文字的差別,秦煥放寬條件,“你若不知道該寫什麼,可將字帖拿出來臨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