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金砂的河牀,新大陸,往來的歐羅巴帆船。
三者聯繫到一起,只代表一個意義:美洲。
爲避開奧斯曼土耳其,尋找通向東方的新航路,早在二十年前,歐洲探險家便開始海上冒險。先抵達非洲,發現好望角,繼而不斷前行,直至發現美洲。
第一艘歐洲帆船抵達新大陸,應是十五世紀末,十六世紀初。算算時間,正爲弘治朝和正德朝交替之際。
借近海島嶼港口,繼續進行走私買賣,目的之一,即是爲運往歐羅巴的金銀。
以京城文武的態度,短期內,休想重開海禁。
考慮到尚未剿滅的海匪,以及時常-騷-擾-漁村的倭賊,貿然開啓海禁,的確不是個好主意。
不能光明正大出海,只能暗中進行。
如此一來,耗費的人力物力都會加倍。稍不小心,事情-泄-露,凡參與之人都會吃掛落。
觸犯律法之事,縱有天子迴護,到底不佔理。
艙房內,楊瓚單手支着下巴,微眯起雙眼,一下接一下敲着桌子。
心緒煩亂,敲擊聲沒有規律,時快時慢,聽在耳中,愈發令人煩躁。
“不知尚可,明知有捷徑,仍要繞遠路,當真是……”
停下手,楊瓚苦笑搖頭。
比起走私,更快的辦法是遣人攔截運金船,尋來歐洲人海圖,自行前往美洲。
同印第安人交易,遠比同歐洲冒險家交易安全,也實惠百倍。更重要的是,比起黃金,楊瓚更想尋找耐寒抗旱的高產作物,例如玉米。
提起黃金,朝中文武縱然感興趣,也會矜持一下。換成糧食,哪怕內閣相公,都會激動得揪掉鬍子。
“說還是不說?”
楊瓚拿不準。
說出來,是否有人相信,還是未知數。
百端待舉,不暇應接。
不知深淺,操之過急,肆意大包大攬,極可能不成一事,得不償失。萬一遇上不明是非,爲反對而反對的攪屎棍,反倒會好心辦壞事。
“難辦啊。”
如果有人能夠商量一下,也不會如此頭疼。
顧卿的身影,自然閃過腦海。
頓了頓,楊瓚再度開敲。
以顧伯爺的手段,石頭也能撬開口。只不知,謝十六能堅持多久,供出多少。
正想着,房門忽被敲響。
咚咚咚三聲,楊瓚沒有起身,只道:“進來。”
房門推開,不是稟事的衛軍,而是忙着清點金銀珍寶,已有數日不見的王守仁。
完成本職工作之餘,王主事稍有閒暇,即幫忙島上雜事。重建村落、復修港口、蒐集木料製造舢板,俱由他規制安排。
一天十二個時辰,完全是連軸轉。
令人敬佩的是,哪怕熬到深夜,睡不及兩個時辰,翌日起身,仍是精神奕奕。
見島上無大夫,更-擼-起-袖子,搜尋藥材香料,配出簡單傷藥,效果相當不錯。工匠漁人感激萬分,剿匪的衛軍和船工都因此得益。
開弓可百步穿楊,落筆能成錦繡文章,藥學醫理信手拈來。
誰言世無全才,陽明先生就是實例。
當需膜拜。
楊御史感嘆之時,王守仁在桌旁立定,拱手行禮。
“僉憲,海匪藏寶金銀俱清點完畢。島上丁口業已鑑別身份,整理成冊,記錄在此。”
說話間,五本簿冊放在桌上。
四本是金銀珍寶,僅一本記錄人丁。
“都在這裡?”
“正是。”
金銀藏寶,楊瓚心中有數,只簡單翻過,看個大概。
丁口名冊,卻是看得無比認真。
姓名,年齡,戶籍,有無親人,一項項,均爲楷書撰寫,清楚明白,一目瞭然。
古人有言:字,心畫也。
觀字如觀人。
換成王主事,卻不能用常理來推測。
身爲欽差隨員,負往來文書,抄錄簿冊之責。王主事筆下,楊瓚至少見識過三種字體,草書狂放,顏體渾厚,楷書方正。
樣樣通,事事精,這還是人嗎?
不是情況不允許,楊瓚當真想問一句:閣下來自哪個星球,到地球作甚?
冊子不厚,記錄的內容卻十分詳細。底頁註明,這些丁口,皆願留在島上,重錄戶籍,不想再返回原籍。
“無一人還家?”
翻過底頁,楊瓚擡起頭,看向王守仁。
“王主事且坐。”
“謝僉憲。”
王守仁拱手,坐到楊瓚下首,道:“下官遣人問過,雙嶼及附近島嶼,定居島民或入海匪,或爲海匪所害。冊上記錄之人,皆爲江浙福建百姓,多以漁貨爲生。遇海匪劫掠,家人不存,族人散落。歸鄉無着,聞可重辦戶籍,均願留居島上。”
“那些女子可有安排?“
“有。”王守仁點頭道,“下官知僉憲欲上奏朝廷,在此處設立衛所。”
“本官確有此意。”楊瓚蹙眉,仍有不解。設立衛所,同安置女子有何關聯?
“衛軍至此,家眷亦將遷來。屆時,可於衛所內建善堂,請大夫用藥,瘋癲之症應能緩解。不回岸上,便無需受世人非議。或拾海物,或織布裁衣,天長日久,當能各得生計。”
沿海衛所常遇倭賊海盜侵擾。
衛軍及家眷見多百姓慘況,應能接納這些可憐人。縱不願深交,也比送其上岸強出百倍。
斟酌片刻,楊瓚又翻開名冊,鋪開紙筆,將要抄錄。
“僉憲,下官已備好附冊。”王主事道,“另有近年被海匪擄來,命隕島上之人,亦加以整理,明日既能交予僉憲。”
楊瓚:“……”
人比人,氣死人。
人比非人,必當死去活來,舒爽萬分。
“王主事勞累。”
“不敢,此乃下官份內之事。”
王主事很謙虛。
牛刀殺雞,翻兩番照樣輕鬆應對。
楊瓚搖搖頭,忽然明白,後世的學渣對學霸是何等樣的心情。
縱然活了兩輩子,楊小舉人也算勤學苦讀,腹有詩書,對上這位神人,也只有蹲牆角畫圈的份。
遞送簿冊,一應情況交代完畢,王主事沒有急着告辭離開,話題一轉,又提起設立衛所之事。
“下官斗膽,島上設立衛所,可會置縣?”
楊瓚搖頭,既要走私,設立縣衙不是自找麻煩。
“離岸之地,人丁不足五十,尚不足置縣。然會設里長,並設鎮守衙門。”
奏疏之上,楊瓚重點提及,此處地理險要,臨寧波府,接象山縣,可設衛所築堡寨,同大嵩所、錢倉所互爲犄角,防衛沿海,抵禦外來之敵。
“本官上奏朝廷,先調江浙衛所官兵,其後再行募軍。”
歷史上,朝廷剿滅海匪,常以土石填塞港口,廢其營寨,難免浪費。
楊瓚反其道而行,正言其地勢之利,請朝廷設衛,派遣太監鎮守。以防衛海疆之名,即使內閣六部不能馬上點頭,也不會一口駁回。
這段期間,正方便楊瓚動作。
先把框架搭起來,讓肖指揮使等人明白內中好處,哪怕朝廷不許設衛,附近衛所的兵船也會三不五時巡弋而至。
海匪倭賊爲保命,必會遠離此處。走私商人爲利益驅動,則會紛至沓來。
總而言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黃金會有的,白銀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自始至終,楊瓚沒打算瞞着王主事。以後者的頭腦,想瞞也瞞不住。與其遮遮掩掩,不如大方講明,還能請對方幫忙,進一步將事情完善。
果不其然,聽完楊瓚的計劃,王主事陷入沉思。隨後提出幾點,讓楊瓚不得不重視。
“既要市貨,則鎮守之下需有專管職司。”
“戍衛此地官軍,更要慎選。”
“陛下恩准,內閣三位相公也需知曉一二。”
“至於六部……則不必多言。”
說到這裡,王守仁忽然站起身,鄭重道:“如僉憲信任,下官願留此地,處理一干事宜。”
楊瓚眨眨眼,外放島上?
王主事點頭。
“下官於京中時,終日埋首案卷,不成一事,無所建樹。此番南下,實獲益良多。請留此地,出於私意,可報僉憲提攜,施展抱負;出以公心,則能爲民解困,爲君分憂,爲國盡忠。”
王主事要做學問,也要做實事。
仿照古人格物,在京城是格,在地方也是格。在陸上是格,在島上同樣可以格。
本次剿匪,楊瓚只做調度,計劃順利實行,全仗三位指揮使同王主事,還要加上劉公公。
經此事,王主事忽然發現,京城地方太小,陸地也難施展開拳腳。海域寬廣,明顯更能寬闊心胸,施展報復。
故此,借遞交簿冊之機,主動請命,希望能外放江浙。
官位品級如何,是否要同宦官打交道,王主事全不放在心上。
有個禮部侍郎的爹,又有剿匪之功,主動請外放,吏部肯定不會小氣,升上一兩級實屬平常。
同宦官打交道,更爲容易。
能同劉公公“相處融洽”,甭管派來哪位,都能輕鬆應對。
如若來人頭腦不清醒,各種找麻煩,最後頂着滿頭包,長歌當哭者,絕不會是王主事。
“王主事決定了?”
“還請僉憲成全。”
“罷。”楊瓚道,“既如此,本官當奏請天子。只不過,此事非倉促可行,還需先回京城覆命,纔好安排。”
“有勞僉憲。”
“無需如此。”
楊瓚緩和表情,道:“本官也有一事,想請王主事幫忙。”
“下官力所能及,定不敢推辭。”
“事關大食商人,及佛郎機商船……”
阿卜杜勒兄弟所言之事,均不簡單。假冒朝貢使臣,必須收繳船貨,砍頭了事。考慮到這幾個大食人知道佛郎機船停靠的海港,必和對方有貿易往來,想同這些冒險家交易,必得對方居中,做爲“掩飾”,這幾個人又不能死。
希望探險家,說白了,就是一羣強盜。
楊瓚分毫不敢大意。
倭寇未除,再引狼入室,情況可會相當不妙。雖說明朝水軍領先世界,來一個揍一個,來兩個沉一雙。能少些麻煩,總是好的。
“僉憲信其所言?”
楊瓚點頭,道:“話中雖有誇張,然其所言大陸,並非虛假。”
“當真?”
“當真。”楊瓚壓低聲音,道,“本官曾見過永樂朝,船隊出航的海圖及航海志。其中既有提及海外之土。雖不確定是否即爲河淌金砂之所,然海外之地,實是確有其事。”
楊瓚說得懇切,半點不似做假。反正輿圖藏在內庫,對方也看不到。就算想看,也未必過得了朱厚照那關。
朱厚照時刻以太宗皇帝爲榜樣,凡永樂朝留下之物,都相當寶貝。
他知道王主事是大才,將要名留青史的猛人。
朱厚照卻連對方的面都沒見過,知道他是誰?頂多會“哦”一聲,禮部左侍郎的兒子,朕知道了。
因王侍郎主張禁海,王主事想看天子寶貝的海圖,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
如有楊瓚做保,也不是不能一觀。
問題在於,這位正膽大包天,以永樂海圖做幌子,企圖矇混王主事,說服對方,新大陸確實存在,就算沒有遍地黃金,也值得探尋。
這個緊要關頭,主動揭開底牌,一萬個不可能。
永樂朝的船隊是否先西方發現每週,後世也有爭論。內庫所藏海圖是否爲全部,誰也不敢打包票。
爲說服王守仁,楊瓚只當存在。費盡口水,嗓子眼說到發乾。
仔細想想,爲國爲民,爲了小屁孩的江山,他容易嗎?
在楊御史的努力下,王主事終於有六分相信,海外大陸確實存在,金銀也的確不少,是否有耐寒高產的作物,仍有待商榷。
“僉憲之意,是想從佛郎機運礦船取得海圖?”
楊瓚點頭。
“王主事以爲,此事可行否?”
“倒也不難。”
讓楊瓚頭疼,死傷無數腦細胞之事,送到王主事跟前,只換來四個字,沒有半點爲難。
“如同僉憲所言,佛郎機夷表面爲商,實則爲匪,可以大食商船爲餌,誘其入甕。遣水軍設伏,守株待兔即可。”
王主事說得過於直白,楊御史半晌沒反應過來。
他沒聽錯吧?
這話翻譯過來,分明是在說,接觸太麻煩,利用對方貪婪,引入包圍圈,動手開揍,搶劫了事?
“此事可妥當?”
“有何不妥?既是匪盜,自無需悲憫。”
王主事神情坦然,無半分猶豫。
“下官聽聞,倭賊中,亦有佛郎機夷。且有小股流竄之人,妄佔我疆域海島,欺我百姓。其意未逞,其行實可惡。”
“計出之時,若其遠遁,自不必追趕。如貪心中計,入我疆域行海盜之舉,以致傷人毀船,官軍予以擒拿,豈非理所應當?”
楊瓚默默嚥着口水,餘下的話都吞回肚子裡。
猛人到底是猛人,當真是五體投地,不服不行。
這廂,楊瓚同王主事謀劃海圖,那廂,謝十六終於抵不住顧同知的鞭子,招出供詞。
“二百艘船,分散藏在十餘處,另有五艘運糧船,藏在倭人之地。”
“許光頭手下,多數投了我,願受朝廷招安,正藏匿在岱山島,等候消息。”
“藏金千兩,銀五十萬,珍寶珊瑚無算。
“查明倭賊聚集處,本爲投名狀之用……”
“岸上據點六處,江浙官員俱列名單之上,未有遺漏。”
“江浙福建共三十六宗豪商,爲海匪傳遞消息,銷贓所得。”
“有江南巨賈阻止船隊,託庇海盜港口,往來運送貨物,所得交出三成。”
“每月首尾,島上‘開小市’,月中‘開大市’。屆時,往來走私商不計其數。”
“倭人慾購火器。”
“大食商船多香料寶石。”
“佛郎機夷奢買絲綢瓷器,尤好精美之物。”
“另有少許宗室,以妻族或長史家人蔘股海商,同海匪有所勾連。”
謝十六說一句,校尉便記錄一句。
起初,語速較慢,話說得有些含糊。
顧同知不耐煩,又是一鞭,速度當即加快,三個校尉一起動筆,都有些忙不過來。不得不尋來船上文吏,才勉強跟上速度。
只不過,隨紙頁增多,文吏的臉色也越來越白。
越到後來,供詞的內容越是觸目驚心。
記下“安化王”三個字,額頭冒出一層冷汗,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筆。
知道這樣的秘密,他還能活?
足足兩個時辰,堆起的供詞有半人高。
謝十六垂着頭,銳意全消,與先前判若兩人。
見再問不出什麼,顧卿令校尉收起額供詞,轉向文吏,“即日起,爾暫調趙校尉聽用。”
“是。”
文吏連忙行禮,擦掉冷汗。雖前途未卜,至少不會立即被卸磨殺驢。
顧卿走出艙室,正要去尋楊瓚,忽見有小舟自海上行來。
靠近兵船,來人舉起腰牌,高聲道:“奉司禮監少丞劉瑾劉公公之名,請見欽差。”
待放下繩梯,將人拉到船上,顧卿方纔認出,來人是東廠番子,亦是劉瑾身邊的長隨。
“小的奉命,將密函交於欽差。”
劉瑾暈船恐高,身邊人也沒好到哪裡去。
日夜趕路,不算什麼。穿行半日,當即臉色煞白。
見到顧卿,當即行禮。怎奈腳步虛浮,差點趴到甲板上。
“見過顧千戶。”
趙榆秘密前來,劉瑾又在岸上,自然不曉得顧卿已經升官。兼顧卿一身白澤服,長隨口稱“千戶”,並不意外。
“密函何在?”
“劉公公吩咐,需交到欽差手上。”
長隨話落,顧卿身邊的校尉立即出聲喝斥,繡春刀出鞘三寸。
“大膽!”
東廠領班出身錦衣衛,番子卻同南北鎮撫司沒什麼瓜葛。
被校尉喝斥,長隨神情微變,卻是執意要見楊瓚,不肯當面取出密函。
顧卿舉臂,攔下校尉。
“楊御史在艙室,隨我來。”
轉過身,竟是直向二層艙房走去。
長隨站起身,立即快步跟上。
京城
江南奏疏一封接着一封,剿匪、地方官員貪污、奸商勾連匪盜、匪首落網,一樁樁消息,接連聞於朝堂。
濺起的水花的確不少,得來的關注,卻遠遠比不上另外一件事。
豹房!
有了江南送回的金銀珍寶,朱厚照財大氣粗。爲鑄造更多官銀,消化倭國運回的銀礦石,豹房非建不可。
謝丕歸來之後,未得天子旨意,始終守口如瓶。
謝遷都沒摸出門道,遑論朝中文武。李東陽隱約知曉些內情,只不好明言。況且,先帝小祥不久,天子便大興土木,的確欠妥。
對建造豹房一事,朝中文武多持反對意,即使內閣不表態,直諫的奏疏也是如飛雪一般。
對此,朱厚照的態度不見半點緩和,愈發固執己見。
無論奏疏內容,即便錦繡滿紙,說出花來,照樣駁回去。被諫得煩了,直接一句話,有錢,任性。
“陛下,拆毀舊坊,工程浩繁,靡費不貲。”
“朕有錢。”
江南送回的金銀,可建造上百個豹房。
“陛下,大興土木,非善之舉。”
“朕有錢。”
廣祭山嶽河川,土地宗廟,多供奉祖宗香火,非善也會變成善。
“陛下,增發工匠之役,恐引來民怨。”
“朕有錢。”
多發工錢,每日三頓,頓頓都能見到油腥,工匠非但不會叫苦,更希望工期能長一些,晚些結束纔好。
總之一句話,朕有錢!
別說蓋作坊,就算造行宮,也是花費內庫,同朝中無干。
朕花自己的錢,管得着嗎?
哪涼快哪歇着去。
羣臣瞠目,無言以對。
張太后得知消息,堅決站在兒子一邊,再次取出私房錢。陛下手頭緊,哀家有錢,儘管花。
豹房建完,再造虎城象坊,哀家全部支持!
羣臣倒吸一口涼氣,嘴裡發苦。
或許是嫌文武百官還不夠頭疼,兩道敕令,直接將結成的短暫同盟分化,文武兩班不得不大眼瞪小眼,重新站隊。
“擢升錦衣衛千戶張銘北鎮撫司僉事,管豹房事。”
乍聽,敕令並不出奇。
錦衣衛是天子親軍,掌管天子游樂之所,並不出奇。
問題在於張僉事的老爹,是英國公張懋!
南京之地,魏國公府跺跺腳,地面都要抖三抖。
神京的勳貴功臣,英國公府絕對是領頭羊。
如此一來,勳貴功臣的立場不得不開始轉變。
即使再反對,言辭也不能過於激烈。無論如何,必須考慮到英國公府的面子。遇他人太過分,更要出言制止。
因其多爲武將,立場改變,自然同文臣的關係割裂。
本來是君臣對峙,很快變成三方牽扯。
水越攪越混,朱厚照半點不耽擱,口諭營造內官監掌印陳寬,加緊動工,立刻拆房子!
羣臣在朝上打嘴仗,內官監掌印少監發工匠三百人,開始在皇城內敲敲打打。
文武尚未吵出結果,虎城象坊已被夷爲平地,重新打下地基。
懷揣銀角,打着飽嗝,匠人民夫的工作熱情極高,開足馬力,挖土砌磚,壓根無需監工。
誰敢叫停工程,他們就和誰急!
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羣臣讓不讓步,都不再重要,更抵擋不住天子大興土木,“修改”皇城的熱情。
七月中旬,楊瓚請設衛所的奏疏遞送京城,豹房已拔地而起。
這次君臣對峙,以朱厚照大勝告終。
早朝之後,朱厚照登上宮牆,咯吱咯吱咬着硬糖,俯視皇城內的工地,生出感慨:錢是好物,多多益善。楊先生的奏請,當可應允。
雛鷹展翅,少年天子繼續四十五度角生長,愈發茁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