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回過頭來:“你——說我說髒話不好。我跟誰學的。好幾句髒話要不是晉語裡沒那個說法,要不我也天天往外說了。”
她走進屋內, 商牟道:“也沒見你學好的, 老子滿身牛逼的本事, 沒見你繼承哪個。”
商牟進了船艙, 地上扔了不少卷宗竹簡,舒曲裾拖地,好幾次差點被自己踩上,跌跌撞撞往裡走,心情不善的躺倒自己榻上。
商牟:“不至於吧,就因爲雙胞胎裡另外一個兄弟去加冠,你就這麼不爽?”
兄弟……
商牟到現在還覺得暄妹是男子啊。
商牟印象裡總覺得舒是禮儀規正, 貴氣伶俐的那個, 這會兒看着她兩手放在肚子上癱在榻上, 總覺得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也是被他帶壞的。
舒哼哼兩聲,似乎身體也不是很舒服,有意玩笑道:“是, 我另一個兄弟穿着裙子嫁去楚國了, 我有什麼高興的。”
商牟聳聳肩:“他應該知道聞喜君是男子。我估計你也聽過傳言,他也喜歡男的,除了生不出孩子,也沒什麼不好的。”
舒對於直男的眼瞎實在是無奈了,擺手道:“……算了算了。跟你討論這個幹嘛。”
商牟其實也來找過舒幾次了,只是每次都是想些理由, 又是和身爲晉王的舒會面。這會兒舒一身裙裝,坐在旁邊,他滿心不適應:“要不你還是把衣服脫了吧。”
舒一愣,擡起頭來,神色有幾分驚恐,抓緊衣領:“什麼?”
商牟:“你自己也穿不慣就別穿裙子了,我看着也難受。反正你也不會自稱聞喜君出去見人,就是出去了,別人也能瞧見你那眉毛,看出真假來。乾脆還是換回男裝罷——”
舒偏頭,說話陰陽怪氣:“我穿裙子,你看着難受?”
商牟乾脆坐在地上,畢竟晉楚有別,她身邊的竹簡牘板說不定就是重要的軍報,他也不好隨意翻看,只能拿鐵釺子戳銅爐裡的炭火,擡頭道:“不難受才奇怪吧!要不明兒我也穿個紅色曲裾,塗個紅嘴脣,畫個大白臉,你看難不難受。”
舒想了想,竟然笑了:“你要是不讓我見,我哪裡知道難受不難受。萬一好看呢?”
商牟:“好看個——”他嚥下髒字:“好看個餑餑!”
舒在榻上笑起來。
商牟:“看你一開始滿臉陰沉,我還覺得你怎麼了呢?不舒服了?你不會受傷了吧,我一進來就聞到一股血腥味。”
舒身子一僵:“血腥味?!你還能聞見?”
商牟:“怎麼不可能,我這個人嘗不出什麼好吃不好吃的東西,聞不見鍋是不是糊了,卻只有對血腥味特別敏感。味道不是很重,但明顯卻也是有點——”
他起身,一副要嗅着味道找源頭的樣子。
舒鯉魚打挺坐起來,拿一旁的毯子裹住身子:“少胡說!別聞了,估計是因爲船艙上冷,用毛皮擋住窗子才悶出來的氣味。你還沒說你到底要找我來幹什麼呢!”
商牟只好坐下去:“沒事兒,本來是要去找辛翳的。不過他在跟你那個兄弟——聊天打架,我要站門口非聽見打架不可,就下來找你了。”
舒一下子站起來:“打架?!他敢打暄?!”
商牟連忙擡起頭來:“我說的是那個打架!哎呀,就是寶刀出鞘,刀光劍影,你來我往的那個打架!艹,你可別問我男人之間怎麼搞,別他媽一個個都覺得我懂這些!”
舒越來越糊塗了:“還動刀了?!你聽見了還不攔着——”
商牟真是無語了:“你說樓上那個是天天憋在宮裡,從小腦袋缺根弦,所以纔對這些一無所知。那你呢!你別跟我說你也長在雲臺,身邊從來沒聽說過這些事!”
舒着急了:“你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你不管我要去管,這還沒成婚就敢打架了,還敢動刀!”
她起身就往門口衝,商牟趕忙爬起來,一把拽住她:“媽的!你是真傻假傻,我是說——脫了衣服打架的那種!大男的和大女的你撓我我啃你的那種打架!”
舒轉頭,似懂非懂,猶在發懵:“……這……啊,不是……”
商牟趕緊把她拽回原處。
舒仰起頭來,臉上都有點燒了:“他們倆怎麼能這樣呢……這不是剛去加冠了麼?辦個祭禮,怎、怎麼就回來要……要打架呢。”
商牟把她按回榻上,砸了咂嘴:“大概都是小年輕,乾柴烈火的。”
舒:“說的跟你有多老了似的。也沒見你跟誰幹柴烈火啊!”她說完了,又覺得這話似乎意有所指,默不作聲,拘謹的擡眼看他。
商牟滿身都是生怕被人鄙視的直男勁:“你怎麼知道我不跟人乾柴烈火了!我也年輕呢!”
舒瞪大眼睛。
商牟又覺得……畢竟舒也在軍中小半年,見過他平日生活,這個吹牛皮似乎有點過了,連忙又道:“咳咳,也就是在軍中太繁忙了,否則,我能燒遍中原大地!”
舒還是對他有點了解的。
她忍不住道:“所以說現在你連這小火苗還都沒燒起來呢?”
商牟瞪眼:“你也不看我多大就入軍營了!我找誰燒去,我又不跟辛翳似的,對着男人也能那啥啥,我有什麼辦法!就是到現在,我遠遠見過一眼的女的,怕是都沒有一隻手的數!”
舒坐在榻上,竟笑起來了:“那是你瞎。”
商牟:“我發現你當了晉王之後,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舒伸了個懶腰:“是,畢竟咱倆可都不只是平級,你也別想再跟以前似的來兇我。”
商牟不爽的扯了扯嘴角:“瞧你耀武揚威的樣子。”
舒:“喲,你要是不喜歡我這樣,你別來找我啊。每次來,咱倆既不說軍政大事,也不聊鬼神祭祀,就是打嘴仗,那商君這個將軍當的也挺閒的。”
商牟:“要是辛翳閒一點,我也不來找你!”
舒已經不止聽他第一次這麼說了,一開始還覺得心裡有點不舒服,現在已經明白商牟說話那些套路,混不在意的動了動肩膀:“那你去啊。”
商牟:“……”
商牟:“……煩死了,老子怎麼就不認識幾個性格好的朋友!”
舒抱着胳膊瞧着他。
商牟果然過了一會兒果然開始找話說:“我那頭一直聽說你想爲難辛翳身邊的寐夫人。但寐夫人之所以在他身邊,也算有些淵源的。政治聯姻,本就是要顧着兩國的情面,怎麼都不可能虧待另一方,我只是覺得辛翳也分得清輕重,你能不能也與聞喜君說一下,放過寐夫人。”
商牟的性子很大大咧咧,他最煩這種家長裡短,後宮女子之類的事情,怎麼會說起這個。
是辛翳請他來當說客?
但商牟又不是會被辛翳使喚的性格……
商牟:“我這樣說雖然不太好,但寐夫人有病症,之所以稱之爲寐夫人,正是因爲她白日昏睡不醒,天黑才能醒來。她背後無氏族無親人,也不會對聞喜君造成什麼威脅……更何況你那兄弟不是假的麼,他又生不出小孩,到時候還可以假借肚皮之類的,呃,當然這麼說也不太好。”
舒是真的有點想翻白眼。
該不會楚國這對君臣都這麼傻,娶回大楚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算娶了個帶把的都還美滋滋的?
舒:“可是,楚王很喜歡那寐夫人吧。”
商牟雖然心知寐夫人就是先生,但是他卻不能對外這樣說,只是道:“嗯……也是有原因的。寐夫人的容貌很像那位荀君。”
舒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是說當年令尹的荀君?!”
商牟:“是,你也知道上一年冬季,荀君病逝,辛翳深受打擊,如今此女在宮中,也是個慰藉。”
舒聽說過一些荀君和楚王的傳言,在她年歲還小的時候,也在雲臺上見過荀君幾面,雖然那時候是君父相迎,她沒露臉,卻也對那位荀君的容姿有幾分印象深刻。
舒沉默了。
商牟:“他是個……很長情的人,他依賴荀君也許多年。我們都怕荀君病逝後,他會受不了崩潰,如今或許是有那個寐夫人相伴,他才能好好的。我、還有令尹原箴,還有很多人,都不希望寐夫人再被驅逐出宮,就當是給他一個慰藉了。”
舒道:“我打算過幾日宴請楚王,也讓寐夫人出來露臉。……我並不知道這些。不過我或許不會太爲難她了。聞喜君或許自己也能處理這些……”
而另一邊,被寄予厚望的聞喜君,顯然有些處理不了眼前的狀況。
她半撐着身子,脣有些腫,氣急敗壞道:“我都說了我當真不是故意走神的……我知道你加冠,我知道你很期待這一場祭禮,可我當時真的是——腦子冷糊塗了!君子動手不動口,你有本事對我動手!”
辛翳撐起一點身子,俯視着她:“我本來就不是君子。你那時候都想什麼呢,一副要生氣的樣子,那哪裡是糊塗!”
他一回來,就把剛剛帶了一路的冕冠摘下來,玉笈拔出來,頭髮也散了,掛着玉石充耳與昂貴旒珠的冕冠被他隨手扔在桌案上,幾乎是步步緊逼,差點把南河給逼到牆角去。
南河:“我只是想到一些沒想明白事情——”
辛翳逼近:“不會。你集中力比一般人強多了,你絕對不會輕易分神。跟我說。荀南河,我看得出來你說沒說真話。”
南河半臥在榻上,腿都被他緊緊壓着,他頭髮垂下來,比冕冠前頭的旒珠簾都有威壓。
她還想糊弄,辛翳有點兇了:“荀南河!你在我的加冠祭禮上都敢心不在焉,你還在這兒想找理由。說是以後什麼也不瞞我的呢!”
南河眼神轉回他臉上,他那副好似提心吊膽的忐忑緊張與掩蓋的兇惡,都讓她心頭一軟。
南河道:“好吧……是鬼神,在與我說話。雖然你可能不信……”
辛翳撐起一點身子,眉毛擰得更緊:“我信。我一開始就懷疑是。它與你說了什麼?”
南河:“也沒說什麼。只是許久它都沒與我對話了。而我也只是抓緊這個機會,想從它口中知道更多的信息。”
辛翳比她更焦急,聲音都壓低了幾分:“你想知道什麼?怎麼還需要從鬼神手中套話,它是哪個神?東君?”
南河說出實話,自己也輕鬆了幾分,她乾脆放開胳膊躺倒下去:“就是想知道我的未來,想知道我會不會有朝一日要不得不離開這裡。總之,我想知道的事情很多的。不過它不是東君,也不是天下所知的任何一個鬼神。”
辛翳:“它是不是對你很不好。我看你好像都被它起到了。我以前那麼頑皮都沒把你氣成那樣過。你說若是我春祭的時候好好對它祭祀,它會不會待你好一些。”
南河笑:“用三牢祭它?它可不值得。沒事,我都能與那麼多人搏鬥,自然也能與鬼神搏鬥。”
辛翳畢竟是很敬畏鬼神的楚人:“也不一定要搏鬥……雖然它討厭,但只要我們好好祭祀,它不來爲難你就是最好的。”
南河兩隻手枕在了頭後:“總是抱着伺候好了它,不要被強大的鬼神爲難就能苟且的想法,纔會永無安生。我也不會太反抗他,但我想知道這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我想知道……我是什麼。”
辛翳連忙貼過去:“你是荀南河!就算名字變,臉也在變,可我知道你是什麼。我知道哪個是真的你!”
南河心頭一顫,她微微擡頭看向辛翳,眼神有幾分茫然:“是,連我都懷疑我自己是什麼樣的存在,你卻說,你知道我是什麼……可你……”
辛翳難得見南河如此神情,又讓他想起之前那天夜間,她忽然惶恐到幾乎要哭出來的抱住他。
南河最近似乎有些細微的改變,似乎內心有深深的不確定。
難道這也與鬼神有關麼?
辛翳湊過去,細細瞧她面上的每一絲神情:“什麼?”
南河目光聚焦在他臉上,她笑起來:“可我卻沒有真的在意過你是什麼。對我而言,你是什麼,是真假,是虛擬或存在,都不重要。因爲我知道你是什麼。真奇妙……或許是與你過的太久了,經過的那些時間,那些細節太重要了,竟然要依靠彼此來確認自己。”
辛翳沒太聽懂她的話,但南河確實顯得心情好了不少。
她也可以對剛剛他上來就咬的幾口不生氣,這會兒甚至眯着眼睛伸手揉着他耳朵。辛翳想着自己剛剛還那麼強硬,此刻雖然被捏得很舒服,也沒臉偏過頭去蹭蹭她撒嬌了。
辛翳:“唔……反正這會兒也下了祭臺,你那鬼神肯定聽不見了,我這會兒要說——”他湊近她耳朵,低聲道:“我好討厭它。讓它以後別再出現了。”
南河低低笑了起來,她也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我也討厭它。我們一起討厭它。”
這倆人本來倒也沒刀光劍影的打起來,自然好的也快,從早上起來就膩歪,這膩歪勁兒竟然還不夠似的。等到南河回到晉王居室的時候,商牟都早走了,就只剩下舒在那兒耷拉着眼皮,道:“你還知道回來啊。我這個胞姐真是毫無地位啊。”
南河竟然心情不錯,對着立鏡脫下禮服外衣,拆下發髻,道:“你最近說話倒是總這個語氣,身子還好麼?多喝些熱粟漿或許會好。”
舒虛弱的躺在那兒:“還好。就是流血唄,還能有什麼。挪動不方便我就也懶得出門。啊……”
南河一邊更衣,一邊回頭:“什麼?”
舒看着她,也很快注意到她頸側的一兩個新鮮的紅痕,顯然是某些人的牙口留下的。
她滿腦子都是剛剛商牟的某些說法。
乾柴烈火!刀光劍影!
大家的生活都是這麼有活力有幹勁的麼!
舒自己臉上也掛不住,更不敢問,連忙轉開頭來:“沒什麼,就是剛剛肚子疼了一下。你、你要換回衣裳來麼?”
南河自己竟然沒意識到,舒又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嘴脣似乎也有點腫。
舒有點想不出來怎麼個乾柴烈火,卻也不敢亂想,糊里糊塗道:“哦對了,過幾日夜宴楚王,我讓他把寐夫人帶上。你去麼?”
南河動作僵了一下:“我就不去了。我不太喜歡夜宴,也不善酒力,那個點可能我都睡了。”
舒想了想,或許南河確實也不願意去見,那就讓她這個當姊姊的去探探口風便是。
等到南河更衣走回來,舒猶豫了一下,忽然道:“宮之煢給我寄了密信。”
南河:“什麼?哦……你說他去了秦國之後給你寄的。如何?”
舒猶豫再三,還是道:“幾乎查明瞭,白矢可能就在秦國,而且還被藍田君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