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侯生性庸碌,貪花好色之下,所費寶鈔也是不少。蕭淑容一聽此事,立刻便信了七八分。她咬牙暗咒幾句,隨即便急急朝前殿而去。
“你倒是有個好兄弟。”
朱炎的話音不疾不徐,聽不出喜怒,卻平空讓人脊背發涼。
蕭淑容不敢爭辯,只是細聲囁嚅道:“讓他全數退賠吧……”
“這麼大筆銀兩,只怕他一人也吞不下吧……”
朱炎淡淡說道,蕭淑容心頭咯噔一聲,冷汗透着紗衣而出,她斗膽接過帳目一看,卻是“啊”了一聲,幾乎要昏死過去。
“這個孽障……”
她氣若游絲的呻吟道,一片茫然中心頭卻是靈光一閃——
不對!
胞弟稟性如何,自己當然心中有數。他雖然揮霍無度,也時常暗中揩油,但這麼大的數字,他也無膽染指——失蹤的軍械輜重,幾乎已是武庫的一半積存,這般神不知鬼不覺,也非是他一人能爲!
她正要開口辯駁,朱炎輕笑一聲,接下來一句,卻是令她如墜冰窖,僵硬若死——
“才上任半月,就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你這個弟弟,其志非小啊!”
蕭淑容再也支撐不住,連忙雙膝落地跪下,翠袖拂風之下,環佩叮噹之聲大作,發間珠光映出她滿面哀愁,越發惹人憐惜,“他入主武庫不久,決計做不出這般駭人之事,這一定是有人栽贓嫁禍!”
“哦……那這些人的供詞,也是栽贓嫁禍了?”
朱炎輕描淡寫地將一疊雪片般的素箋扔下,上面乃是安樂侯的胡朋狗友、私販軍械的豪商、以及配合偷運的武庫兵士的供詞。蕭淑容一一看過,心越沉越下,額頭沁出了一層晶瑩香汗。
她無力的閉上眼……這個圈套,實在是太過狠辣。
一開始示之以弱,讓她親弟順利入主武庫。雖然她也曾想過其中兇險,無奈“插手軍中”這個誘餌實在太過香甜,她也只得吞了下去。
接下來,便是以諸般誘惑拖安樂侯下水,等他荷包困窘之時,自然便有人引他把腦筋動到軍械上——自己弟弟雖然不肖,卻也只敢竊取少數偷賣,其餘大部的軍械,卻是落入他人之人!
她睜開眼,卻看入朱炎冷然無緒的眼中,不由的打了個寒戰——只怕他在意的,不僅是國舅的貪瀆,還有這些刀戟輜重的去向。
想到此處,她渾身都幾乎要僵冷凍結,耳邊迴響的,卻是朱炎清漠冷淡的聲音,“閔兒有這樣的外戚,真是他之不幸……如今羣臣激憤,寡人也無法迴護你們。”
蕭淑容再也支撐不住,雙腿發軟之下,竟是癱坐在地,脣舌之間無聲喃喃,眼中卻逐漸閃出決絕悽豔的怒焰來!
朱聞……你好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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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淑容在侍女攙扶下,回到自己的宮室,仍是失魂落魄,不能自已。
已是掌燈時分,她呆坐在側,在椒壁紗帷間拖出長而紛亂的影子來,顯得悽惶萬分。
因着謝罪,她已脫去簪環,一身素潔,平日的絕佳風華也憔悴不少,侍女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驚擾。良久,纔有女官上前稟道:“淑容,您先前收留的那位貴客有遠行之意,所以特前辭行。”
“貴客……”
蕭淑容朱脣微動,茫然幾瞬之後,這纔想起,先前虹菱離開睦元殿後,便暫時託庇在自己麾下,當時自己以爲拿到了拿到了一枚好棋子,於是便欣然讓她在別院住下。
她居然想走……?!
蕭淑容嘿然冷笑,眼中怨毒在這一刻化爲利箭,朝着虛空中朱聞和他那黥面愛姬而去!
我動不了你們,也要讓你們嚐嚐這銘心刻骨的滋味……
燭光飄忽,她笑得詭譎陰森,櫻脣似血,玉容微緋——
“怎好讓客人就此離去,我要爲她餞行……讓她,終生難忘。”
一字一句的輕吐,滿是無可派遣的怨恨與不甘,以及,近乎妖異的嗜血殘忍。
她袍袖一擺,涼風大作之下,好似暗夜精魅般身姿翩然,“擺駕出宮。”
她不曾覺察,飛檐一角,有人冷冷地從上俯視,無聲笑道:終於忍不住,要動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