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聞微微皺眉,眼中閃過冷然光芒,不知怎的,他對王后所說的“商議”,下意識的起了戒心,“不敢當,王后若有差遣,兒臣定會鼎力去辦。”
王后聽他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套話,卻也不惱,只是捧了茶盞輕輕晃動,琥珀色茶水在她掌心蕩漾,卻仍滴水未濺。
“你也已經長大成人,鄭妃娘娘可有爲你挑選合適的正妃人選?”
王后的語氣放緩,作出溫柔慈和之態,乍聽讓人心中一暖,而在朱聞眼中,那般刻意的笑眼,卻是明晃晃刺眼,讓人禁不住想惡意冷笑——
鄭妃?!我是從誰腹中而出的,難道你也不知麼?
他微微輕挑脣角,“未曾。”
‘先頭雲家的姑娘真真是良配,可惜你不修帷幕,把人家姑娘氣哭了——這樣下去可怎麼了得,有哪家好姑娘願意嫁你呢!“
皇后見他不曾說話,面上溫柔笑容越發加深,如民間婦人般絮絮家長,擔心之外,好似非常疼惜。
朱聞一聽,想起先前她將自己侄女硬跟自己湊成堆,不由抿了抿脣,笑容越發帶幾起分不耐來。
此時正值晌午,驕陽猶如火球一般灼明,一羣鴉雀彷彿被什麼驚起,在窗下響鳴,卻更顯殿中深幽凝重。王后飲了一口熱茶,以手中絹帕拭了脣角,笑道:“前陣子,我想着你尚無正妃,便想替自家侄女牽個線,還未及開口,便有人不懷好意,傳得沸沸揚揚……”
談及那不懷好意之人,她目光一森,隨即又緩了聲調,和顏悅色道:“如今想必你也聽到風聲了,那我便再多問一句——這樁姻緣,你自己是什麼主意……”
朱聞微微一愕,沒想到她會問得如此直接,他目光直視,終於第一次對上王后——
深色墨瞳閃過銳利冷光,他微微眯起眼,緩緩道:“我自知行事荒唐孟浪,只怕耽誤了這位小姐。”
這話近乎失禮,拒絕的實在不算婉約,王后卻是靜靜聽着,不見一絲怒色。
“你若無意也就作罷……強扭的瓜不甜,我們不過是白操心一場,大主意還要你拿纔是——娶個不合心意的,彼此怨懟一輩子,這才真是惱人!”
王后笑得爽朗,彷彿極是通情達理,越是如此,朱聞就越覺警惕。見他仍帶驚愕,王后輕嘆一聲,澀聲道:“你當我真有這麼刻薄麼?”
見朱聞默然無語,她無奈別過頭去,低聲道:“天下間無不是之父母——你還要記恨我多久?”
朱聞仍是靜默,只是雙手緊握,俊逸面容閃過一道極爲複雜的神情,半晌才道:“娘娘您多心了……”
王后聽了這句,頓時柳眉微顫,彷彿瞬間有雷霆降下,她緩緩閉目,竭力壓下洶涌怒意,苦笑道:“仍是這般冷漠疏離……在你心中,本宮就是那洪水猛獸吧。”
她的尾音帶顫,隱約透出哽咽,隨即別過頭去,以袖掩面。
有悉悉索索的步料摩擦聲響起,一方絹巾被遞到她面前,王后心中一定,這才接過拭了淚痕,卻仍是默然向隅,面色悽然。
她彷彿有些羞愧似的,低聲道:“你的婚事,還須你自己做主,若是瞧上了哪家千金,只要人品上佳,即便是家世寒微些 ,我在你父王那邊也會替你說項。”
她停了一瞬,隨即又嘆道:“你父王最近心情不好,也沒給你是沒賞賜,倒是委屈你了……”
她說到此處,彷彿再也忍耐不住,珠淚連滾而下,滴在手背上,緊攥的絹巾也飄過於地。
有腳步聲響起,絹巾被重新放入她掌心,王后擡眼,眼圈微微紅腫,“我兒,這幾年都委屈你了……”
朱聞微微搖頭,好似不願被人窺見動容的模樣,他隨即匆匆起身辭出。
王后望着他遠去的身影,脣角浮現一道雍容安寧的微笑,她手一鬆,絹巾緩緩飄落在地。
朱聞匆匆急走,走到樹蔭下才停下來,日光在他眼下形成淡淡陰翳,他冷然一笑,再擡眼時,已是了無痕跡——
“破碎之物,想要在一夕之間重新接上,這是何等可笑之事。”
他輕撫着枝頭綠葉,低低又道:“這幾年都委屈我了麼……這話說得真是動聽,可惜,卻是晚了這麼些年。”
他隨即起身,任由綠葉墜落塵埃,此後再是枯黃凋萎,便於他再無一絲干係。
腳下步伐越見迅疾,眼前的朱漆迴廊,奼紫嫣紅,在他看來卻只是疊嶂累贅,讓人只覺窒息憋悶。
曲折迴廊間,有女子聲氣笑語嫣然,突兀在他耳邊響起——
“二王子……如此行色匆匆,卻是爲了哪一樁?”
這清脆曼妙聲音傳來,卻讓他又是一陣頭疼,下意識欲閃避,卻終究定住了腳步。
蕭淑容手搖宮扇,身着薔色紗衣,發間步搖寶光熠熠,在日光下瞧來,更顯得姿容不凡。
她輕笑着走近,低聲笑道:“日光炎熱,二王子若無要事,不妨到亭中歇息。”
朱聞聽完便想拒絕,轉念一想,眼中浮現幽深光芒,從容笑道:“也好。”
水榭後的亭邊早有兩三侍女相候,卻是不近不遠地站在三丈開外,又不顯瓜田李下之嫌,卻又聽不見些許私言竊語。
不遠處假山嶙峋,蓮葉初綠,卻也有半畝方圓,幽靜清新之外,更添仙逸之氣。
朱聞打量着四周環境,讚道:“果然有江南風情,聽說這是疏容親自指點打理,果然是氣韻上佳。”
蕭淑容以扇掩面,只露出一雙魅惑美眸,輕笑道:“常聽人說二王子你爲人冷峻寡言,原來也會甜言蜜語。”
“淑容說笑了……”
朱聞坐得筆挺,絲毫不爲她話中曖昧所動,“父王素愛江南山水,淑容爲他考慮得如此周到,卻是讓我等爲人子者欽佩。”
“原來你也知道,這裡是因爲你父王喜好,才佈置得如此——既然這樣,又何必誇我……”
蕭淑容微微冷笑,眉梢眼角,卻是浮現出淡淡悽婉憂悒,“他在這江南山水中,可以思念他的烽火佳人,畫中神仙,我就算盡了心勞了力,卻又算得了什麼?”
她越說越是無力,到後來,幾乎是湊到朱聞面容之側,周身都弱不勝衣,一派嬌慵,最後幾字,可說是吐氣如蘭,在朱聞耳邊輕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