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一連四天,鳳景再沒有來飛鳳閣看過她。
不過正回往豐都的蕭昱接到消息,又帶着人半路折了回來,連夜趕回了金陵。
夜裡,她還沒睡着,蕭昱便匆匆進了寢殿,看着她還在牀上坐着看書,便長長鬆了一口氣禾。
鳳婧衣愣愣地瞧着去而復返的人,“你怎麼又回來了?妲”
“鳳景讓人送信給我,說有刺客潛入了金陵要對你們下手,我哪裡能放心回去,不回來看一眼,我回去也難以安心。”蕭昱呼吸不穩地在牀邊坐下,詢問道,“太醫看過了嗎?”
“沒事,只是動了胎氣,靜養些日子就好了。”鳳婧衣看着她滿頭大汗的樣子,拿起了擱在邊上的扇子給他扇着風。
蕭昱按住她的手,瞧了瞧她的面色,又問道,“鳳景怎麼樣,傷得重嗎?”
“只是些皮肉傷,沒有性命之憂。”鳳婧衣道。
她不知道鳳景已經告訴他了,讓他還沒來得及回豐都,又連夜趕回來了。
“那就好。”蕭昱長長鬆了一口氣,自責道,“是我太大意了,早該派人過來保護你們安全的,這一次逃過一劫,若真是有個萬一,我……”
“不是你的錯,我和鳳景也都沒什麼大礙,你不用擔心。”鳳婧衣連忙道。
蕭昱伸手拉住她的手,嘆了嘆氣道,“我已經讓人通知況青了,他過兩日就會帶着我的親衛過來,在你回豐都之前保護你的安全,等他帶人到了,我再起程回去。”
“可是,若是朝中有事……”鳳婧衣憂心道。
“於我而言,能有什麼比你性命更重要的。”蕭昱打斷她的話,說道。
他接到消息說是刺客刺殺,她現在這個狀況,有個閃失就是一屍兩命,他哪裡還顧得上回去理政,索性就直接掉頭回來了。
鳳婧衣知道他的執拗,想來耽誤兩天應該沒什麼大礙,便也不再相勸了。
不一會兒,沁芳進來道,“太子殿下,你一路趕回來估計也沒顧上用膳,奴婢準備了些,你去用吧。”
“去吧。”鳳婧衣淺然笑道,看他這疲憊不堪的樣子,不知是跑死了幾匹馬趕回來了。
蕭昱點了點頭,起身道,“行,我先去了。”
說罷,去了外殿用膳。
沁芳倒了茶送到牀邊,笑着道,“主子你看,太子殿下這擔心樣兒。”
若是沒有這個孩子,她更願意看到主子和鴻宣太子,畢竟這麼多年的情份,他待主子一直甚好,也沒有與大夏那個人那般諸多糾纏。
可是,事實總是沒有那麼簡單,順風順水。
鳳婧衣將牀裡側放的未做好的嬰兒小衣遞給沁芳,道,“收起來吧。”
沁芳將東西收走,坐到牀邊問道,“孩子還是踢你,睡不下?”
鳳婧衣撫着肚子,無奈地笑了笑。
那日說動了胎氣,自己還怕會傷着他了,結果小傢伙夜裡還跟以前一樣鬧騰,這也讓她放下心來。
“這也好,說明還壯實着呢。”沁芳笑語道。
“你幫我給他把換的衣服找出來吧,一會兒用完膳,沐浴肯定要穿的。”鳳婧衣道。
“好。”沁芳起身,把蕭昱的衣物找了出來放到榻上,方纔退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蕭昱用完晚膳回來,看到已經放好的睡袍,道,“我先去沐浴了。”
大熱天的,自己晝夜不息地騎馬回來,一身的氣味可想而知。
“嗯。”鳳婧衣淡笑應聲道。
蕭昱沐浴完出來,看到牀上的人還沒有入睡,散着微溼的頭髮坐到了牀邊問道,“刺客的事,追查出來了嗎?”
“嗯,大夏的平南大將軍,方湛派來的人。”鳳婧衣道。
蕭昱想了想,道,“是爲了給他大哥方潛報仇來的?”
“應該是的。”只怕此事,還是瞞着夏候徹私自作主的。
“鳳景殺了方潛,此事方湛只怕不會輕易罷休,這一次沒有得手,肯定還會尋機會下手。”蕭昱道。
鳳婧衣擱下手中的書卷,嘆道,“我也正擔心這個問題,已經讓墨嫣派了人在鳳景周圍保護。”
“這樣保護,總會有鬆懈的時候。”蕭昱望了望她,說道,“除非永絕後患,否則遲早會再出這樣的事。”
鳳婧衣沉默地抿了抿脣,大夏和南唐之間你死我活的爭鬥,不是從她開始,也不會在她這裡結束。
她這三年已經讓他身邊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如今還要再下手嗎?
即便她要下手,夏候徹若有所察覺,只怕也不會輕易讓她得手,這樣的較量爭鬥她真的已經沒有那個心力勁兒了。
蕭昱看她沉默了,笑了笑道,“不早了,先睡吧,這件事我回去之後會處理的。”
鳳婧衣沒有說話,任由他幫着撤了軟枕躺了下來,卻還是神思清明的難以入睡。
蕭昱躺了下來,側頭望着她,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問道,“孩子還好嗎?”
“還好。”鳳婧衣回道。
“再遇到這樣的事,你別再想着往上衝了,不顧着自己,也得顧着孩子,你若有個三長兩短,你是要我抱憾終生嗎?”蕭昱眉目微沉道。
“好,我知道了。”鳳婧衣無奈地笑了笑,答應道。
蕭昱笑了笑,擡手撫了撫她的發,靜靜地瞧着她不再說話。
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道,“你一路趕回來也累了,早些睡吧。”
“你也睡不着,我陪你一會兒。”蕭昱道。
話是這麼說,可過了不久,還是抵不住一身的疲倦合上了眼簾睡着了。
鳳婧衣望着沉沉睡去的人,暗自嘆了嘆氣,以前一直夢想着這樣和這個人相依相守,爲什麼真的到了這一天,他的溫柔和愛帶給她的卻是難言的沉重。
蕭昱在金陵停留了三天,第三天的一早況青帶着數十個太子親衛趕到了南唐宮裡,他這才與她和鳳景道別,踏上回國的路。
她不能起牀相送,便讓沁芳代替送到了宮門外。
鳳景中間來看過她一次,但沒說幾句話就藉口政務繁忙離開了。
她不能怪鳳景,卻也無法告訴她自己心裡的想法,可南唐與大夏真要拼個你死我活的地步,她又該怎麼辦,她的孩子又該怎麼辦纔好?
蕭昱離開金陵的時候,大夏鎮守鳳陽的平南大將軍方湛被盛京一道聖旨密詔回了盛京。
方湛快馬連夜趕回了宮裡,正值皇極殿下早朝的時候,進了承天門看着巍然磅礴的皇極大殿不由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派人刺殺南唐皇帝和南唐長公主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他的耳中。
至於密召他回京,一來是他擅自作主,違背旨意;二來,想必是他動了那個人,他纔會如此吧。
孫平從正殿出來,遠遠看到承天廣場走來的人,連忙下了白玉階道,“方將軍來了,皇上這會兒再見幾位大人,您在殿外稍候吧。”
“好。”方湛應聲,跟着他到了皇極殿的書房外等着。
孫平望了望他,嘆了嘆氣道,“一會兒皇上說什麼,你聽着就是了,別再出言頂撞。”
方湛雖也是方家的人,有時候卻不如方潛那般成熟穩重。
“多謝孫公公提點。”方湛道。
孫平點了點頭,帶着人進了書房伺候聖駕,等到幾位大臣都告退了才稟報道,“皇上,方將軍回京了,在外面候着呢。”
夏候徹頭也未擡地批着摺子,恍若沒有聽到他的話。
孫平抿了抿脣,知道他不是沒聽見,是故意如此先把方將軍晾在外面挫挫他的銳氣。
皇帝沒說要宣人進來,他自然也不敢自做主張,尤其現在他這脾氣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真動了怒了誰說什麼也沒用。
方湛在外面看到大臣從裡面出來了,等了半晌也不見有人宣自己晉見,可是畢竟是天子之地,自己不好衝進去要求晉見,只得在外面等着。
於是,這一等便是從一早等到了天黑。
暮色降臨,孫平帶着宮人給書房裡掌了燈,給夏候徹手邊的茶換了一盞。
“叫他進來。”夏候徹冷冷道。
“是。”孫平應了聲,這纔出了書房去宣了人進去。
方湛進殿,跪拜行禮道,“末將方湛,奉旨回京。”
夏候徹眼也未擡地忙着自己的事,半晌纔出聲道,“金陵的刺客,是你派去的?”
方湛沉默了一會兒,如實回道,“是。”
這個人既然已經知道了,他也沒有什麼好否認的。
“得手了?”夏候徹聲音寒意懾人。
方湛垂首,回道,“失手了。”
夏候徹低眉看着摺子,一邊提筆批閱,一邊道,“朕沒有下這樣的旨意,誰讓你派人去的?”
方湛咬了咬牙,如實回道,“是臣自己,大夏停止了對南唐的進宮,可臣要報兄長被殺之仇,所以派了人去金陵,想在祭天大典下刺殺南唐皇帝和太平長公主。”
夏候徹沒有說話,只是聽到最後那個名字之時眉目微微一沉,“前鋒營三十八個人,沒有得手,卻一個個都死着回來了,這就是你做的好事?”
“臣知罪,臣願帶兵直搗金陵,爲他報仇。”方湛沉聲道。
大夏和南唐停戰,他要何時才能爲大哥報了仇。
夏候徹沉吟了半晌,下旨道,“鳳陽的事會有容大人去接手,你明日起程前往南寧城。” Wшw t t k a n C○
方湛聞言刷地擡頭望向龍案之後面目冷峻的年輕帝王,直言問道,“爲什麼?”
“你在質疑朕的旨意?”夏候徹擡頭,目光冷銳逼人。
“臣只想知道,皇上將臣調離鳳陽的原因是什麼?”方湛一瞬不瞬地直視着他的眼睛,道,“是爲了不讓臣再對付南唐,傷了你的那位廢皇后嗎?”
如果她調到南寧城,就再也無法瞭解南唐那邊的動靜,更不可能再有機會對付南唐皇帝和南唐長公主爲大哥報仇。
夏候徹眸光倏地森寒,“你的話太多了!”
“難道臣說錯了嗎?”方湛一想到死去的兄長,一腔恨火堵在心頭,“皇上下旨撤兵,將玉霞關拱手相讓,不也是爲了南唐長公主嗎?可是現在她已經嫁了北漢鴻宣太子,對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皇上還這麼放不下,自己都不覺得可笑嗎?”
一個女人將曾經馳騁疆場的大夏皇帝,折磨成了什麼樣子了。
“方將軍……”孫平一見情形不對,上前便要相勸,以免再釀出大禍來。
即便皇上真放不下那南唐長公主,也不是一個臣子該指責的。
“皇上要降罪也好,這番話臣今日不吐不快。”方湛跪在殿中,高聲道。
夏候徹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似是在等着他把話說完。
“皇上,臣和兄長在您還沒有登基就跟着你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因爲我們認定了您會是聖明天子,所有我們願意誓死追隨,可是我的兄長,大夏那麼多的將士死在南唐,皇上卻要因爲一個女人而休戰,臣不服!”方湛直視着他的眼睛,錚然言道。
“說完了嗎?”夏候徹語聲冷冽,讓人不寒而慄。
“大哥是因爲奉了你的旨意前去金陵送什麼南唐降臣的骨灰被害,皇上要他就這樣枉死嗎?”方湛目光含恨,一字一頓地道,“若是皇上念及舊情下不去手,便當作沒看見由臣替你下手。”
在玉霞關之時,他就該把那妖后殺了的,也算是替大哥報了仇,如今卻放虎歸山,讓她們姐弟繼續與大夏做對。
“朕還不需要你來教朕如何做事,明日一早不遵旨前往南寧,以抗旨之罪論處。”夏候徹冷冷說罷,垂首繼續批閱着摺子。
“皇上!”方湛不可置信地望着爲所動的人。
“方將軍,別說了,先退下吧。”孫平上前想要扶他起來,卻被他冷冷甩開了手。
“好,我今日不能殺他們姐弟報仇,但這輩子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也定要爲兄長報此血仇。”方湛說着,從地上站起了身。
夏候徹沒有說話,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面目冷沉如冰。
方湛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停了下來,冷冷笑了笑,道,“有件事,皇上大概還不知道吧?”
夏候徹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南唐長公主不僅與北漢太子成了親,如今已經身懷六甲,再過不了幾個月,只怕他們的孩子都要出生了,你就是你心心念唸的女人!”方湛氣憤地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皇極殿書房。
夏候徹手一顫,硃筆掉在了奏摺上,滾出一道刺目的鮮紅。
孫平一聽,面色大駭地望向龍案之後的人,方將軍也太過魯莽了,皇上三年來一直想要個孩子而不得,如今那個人回去了卻嫁給了北漢太子,還有了孩子。
這不是……往他的心上扎刀子嗎?
可是龍案之後的人卻平靜得可怕,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夏候徹咬了咬牙,胸口陣陣血氣翻涌,隨即便覺得滿口的腥甜。
鳳婧衣,三年你都不肯生下朕的孩子,如今竟然……竟然有了他的孩子。
數月以來,他對南唐的一切消息都不聞不問,宮中再也沒有她的痕跡,乾淨得就像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他想,他是真的可以忘記她了。
可是,此刻聽到這樣的消息,卻還是萬箭穿心一樣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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