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得站起,失聲道:“你說什麼!”
小內侍叩首道:“太子和晉王殿下私自上了畫舫,待小的們發覺,畫舫已駛離了湖岸,然後不知怎地就傳來“噗通”兩聲,兩位殿下——”
他話未完,迪古乃已拉着我疾步奔出了瑤池殿。
寒風透骨,遍地白雪刺痛雙眼,恐懼的淚珠一滴滴落下。待來到湖邊,宮人們迅速散開,戰戰兢兢地跪在兩側。一入畫舫,榻上赫然躺着一大一小兩個孩童,正在太醫的幫助下往外吐水。我心狠狠揪起,雙腿一軟,撲跪在榻前,拉起耀靈冰涼的小手,卻一句話也喊不出來。
宸妃後來一步,見狀哀嚎一聲,險些暈了過去。迪古乃伸手扶住她,臉色鐵青,怒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太醫顫顫巍巍地說:“兩位殿下腹中的水已經排出,現下當務之急是把兩位殿下擡去暖和的屋子,再備上熱水擦拭身子。”
迪古乃忙點頭,強忍焦灼和怒氣,一一吩咐了下去。又親自抱起昏迷的耀靈和光英,大步流星地走出畫舫。我抹了把眼淚,和宸妃一起追了上去。來到瑤池殿偏殿時,已經趕來好幾位太醫,俱都面色凝重地候在一旁。
脫了溼衣服,再用熱水給他們擦洗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入暖和的被窩中。耀靈小臉蒼白,嘴脣不復昔日的紅潤,微微泛着烏青,無聲無息地呼吸着。
只聽茯苓歡呼道:“醒了!醒了!太子殿下醒了!”
我心微喜,忙探頭望了眼光英,只見他緩緩睜開雙眸,氣若游絲地喚了聲宸妃。太醫急忙奉上湯藥,說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基本無大礙了。”
宸妃輕鬆一氣,淚眼盈盈地握着光英的手,哀聲道:“我兒,你把爲娘嚇壞了。”說完扶他坐起,含淚喂他喝藥。
迪古乃見光英醒來,不免有些着急,喝問太醫:“耀靈爲何遲遲不醒?”我亦是心急如焚,眼神企盼地盯着耀靈的小臉蛋,渴求他能睜開小眼睛望我一眼。然而,卻聞太醫嘆息一聲,跪地道:“恕臣無能,恕臣無能……”
我如遭雷擊,驚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迪古乃一腳踹中太醫的胸口,暴喝道:“無能?朕拿錢養你們供你們,你現在跟朕說你無能爲力?”
我想起什麼,猛地站起身,發瘋似的叫道:“陳太醫呢?去請陳太醫,請陳太醫!”
秀娥紅着眼睛說:“已經去請了,娘娘莫急,娘娘莫急。”
我失魂落魄地癱坐在炕沿兒,心口一陣絞痛,喃喃流淚道:“我豈能不急,我豈能不急……”說罷,迪古乃抱我入懷,沉聲道:“你臉色不好,先休息一會兒,朕守在這兒便是。你放心,朕絕不會叫咱們的兒子有事。”
說話間,外頭來報陳太醫到了,按理說我該放下心來,畢竟陳太醫的醫術公認爲第一,可……
可愈是如此,就代表着他是最後一絲希望……
陳太醫疾步來到炕前,先將雙手往熱水裡泡了泡,方神色沉重地坐了下來,凝神爲耀靈把脈。我十指扣心,右手抓着迪古乃,緊張地盯視着陳太醫,等待他能展眉一笑。
但等來的依然是一聲嘆息。
陳太醫憐憫地望我一眼,起身道:“回陛下,晉王殿下當年不足月便生下來,本就帶有弱症,身體素來嬌貴,這幾年小病不斷,陛下和娘娘也是知道的。今日又不慎落水,寒水冰冷刺骨,寒氣侵入五臟六腑,加上殿下年僅四歲,老臣……老臣只能盡力……”
我以手捂口,淚水簌簌而落,胸口一陣窒悶,幾乎要喘不上氣。想要說話,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把我驚醒,猛然睜開眼,只見秀娥正端着湯碗坐在炕沿兒。我忙掀被坐起身,急切地問:“靈兒醒了嗎?”。說着就要下炕。
一位女侍醫候在一旁,聞言忙按住我,安撫道:“娘娘別急,殿下已經服了藥,有陳太醫和郎主照顧着,肯定會醒來的。”
秀娥跟着道:“是啊,娘娘先喝一碗蔘湯,補補精氣兒。”我點點頭,深知自己不能倒下,便從她手中接過湯碗,也顧不得燙,一股腦地喝了下去。
喝完了湯,我指一指斗篷,催促道:“什麼時辰了,快扶我去看靈兒。”秀娥拗不過我,答道:“四更天了。”說罷取來斗篷給我係上。
尚未轉過屏風,只聽得裡頭摔瓶子砸椅子,一陣砰砰乓乓、稀里嘩啦。我暗道不好,掙開秀娥的手,疾步奔了進去。只見迪古乃怒目圓睜,臉色通紅,腳下跪着幾個宮人,正是茗兒、茯苓及兩名嬤嬤。
見我出現,茗兒擡起鮮血淋漓的額頭,哭喊着爬到我跟前,聲淚俱下地哀求道:“娘娘,奴婢沒有看好小皇子,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求娘娘暫時饒了奴婢,待小皇子醒來再罰奴婢也不遲……”
我望向迪古乃,虛弱地說:“郎主,茗兒縱然有錯,要罰也等耀靈醒來再罰吧。現在不是追究過錯的時候,我只想叫我的兒子醒來。”
迪古乃輕嘆一氣,伸手扶住我,沉了沉臉,不再多言,攙着我進了內室。
高几旁,陳太醫和幾位太醫正低低私語,見我和迪古乃一同進來,身體俱都繃得緊緊的,面露怯意。我心一沉,艱難地行至炕前,緩緩俯下身子,隔着錦被擁住耀靈,默默淌下兩行清淚。
迪古乃心疼地喚道:“宛宛。”
我默不作聲,將手探入被窩,觸及耀靈的小手,不禁嚇了一跳,脫口道:“耀靈的手如何這樣燙?”說完擡眼一瞧,只見耀靈小嘴兒微張,面色潮紅,似發燒之症。
陳太醫憂慮道:“小皇子已服下退熱藥,但高熱若遲遲不退,怕是神仙也束手無策了。”說完連嘆三聲,搖了搖頭。
我強忍淚意,一下下撫摸耀靈的臉蛋,堆着笑容溫柔地說:“耀靈,你那麼堅強,平時摔跤了也不哭,從不叫阿母操心……今日阿母和爹爹都在此守着你……光英哥哥也在等你醒來去玩行酒令……對了,你還說要送爹爹生日禮物呢……快點睜開眼睛好不好?阿母再帶你出宮玩,上元燈節持續五個晝夜,咱們還可以去賞花燈呢……”
“宛宛!宛宛!”
迪古乃強行抱我入懷,用力扼住我下頜,眼含悲痛地勸道:“宛宛,有朕守着,你去休息好不好?”我視線模糊,不停地掙扎,口中瘋魔般大聲哭喊:“你放開我!放開我!我的靈兒,我的靈兒……”
迪古乃牢牢地抱住我,右臉頰留下一道道指甲劃痕。我哭得聲嘶力竭,淚水染溼了鬢邊的髮絲,精緻的妝容模糊成片。在場諸人無不掩面而泣,不忍目睹如此撓心的一幕幕。
秀娥哭勸道:“娘娘,小皇子還有希望,一定還有希望的。”
我蜷縮在迪古乃的懷中,蒼白的嘴脣輕輕顫抖。我如何不知曉,古代醫療條件落後,一場風寒,一次高熱,就可輕易奪去幼童的性命。當年的完顏宗望,一個身強體壯的成年男人,便不幸死於風寒,更遑論一個年僅四歲的稚兒?
迪古乃見我不出聲,臉色愈發陰鷙,猛地掀翻案几,暴喝道:“你們,你們一大羣太醫,難道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朕的幼子夭折?這幾十年來你們到底學了什麼!狗屁!蠢貨!”
他停一停語速,絕望地撫一撫眉心,冷冷地丟出一句:“今日耀靈若再醒不來,你們就好自爲之吧!”衆太醫驚恐地磕頭,紛紛哭着求饒。陳太醫動一動脣,猶豫道:“陛下,事到如今,老臣想推薦一個人。此人是老臣的故交,精通醫術,又在民間行走多年,或許可以——”
我急切地打斷道:“是誰!既有此人,還不快速速召進宮!”
陳太醫忙道:“此人乃雲夢山長生觀的玄真道長。”
衆太醫聞言,搖頭斥道:“陳太醫,你怎能叫一個坑蒙拐騙的道士來爲小皇子治病!”
迪古乃重重地哼道:“什麼坑蒙拐騙,總比你們這羣束手無策的庸醫強上百倍!來人,即刻召長生觀的玄真道長入宮!”
陳太醫憂慮道:“雲夢山離京城雖不遠,但玄真道長好遊山玩水,就怕此時不在觀中……”迪古乃沉吟道:“若玄真道長不在,就將道觀中其他會醫術的道士請來。”說完,他又喚來高懷貞,吩咐道:“速去京城大街小巷發佈皇榜,召天下名醫入宮,若能醫好晉王者,賞賜黃金萬兩、食邑千戶。”
我心重燃希望,含笑凝視着耀靈的睡顏,可一見他雙頰不正常的潮紅,心頭瞬間又涌上一股股寒意。小兒發燒,不似慢性疾病,來得兇猛,如何等得了,時間耽擱久了,便是華佗再世……
門外傳來一片請安聲,皇后和宸妃神色匆匆地進來,擔憂地問:“郎主,耀靈現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