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正要上牀入睡，院外傳來一聲馬嘶。我心一緊，忙行至窗下，聞得外頭有人在大聲爭吵。細細分辨，竟是秉德的聲音。恰時秀娥進屋，我問：“是秉德嗎？”她點頭道：“但將軍不放他進來。”我微微嘆氣，披上斗篷，“去跟將軍說一聲，讓秉德進來，我有話交代他。”
我提腳進廳堂。秉德面含慍色，眉心微皺，坐在椅子上大口喝茶，想必是趕得很急。見我出來了，他猛地站起身，定定的看着我。吩咐了所有人退下，我才慢慢行至他身邊坐下，淡淡道：“深夜過來，你不怕陛下怪罪？”
秉德抓住我的手，咬牙問：“究竟是何時的事？你瞞得我們好苦！”我側身看他一眼，沒有說話，“你到底是真的喜歡合剌……還是……你是爲了我們？”他吸氣，在說後一句話時，他臉上滿是緊張，夾着一抹無奈和憐惜。
我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就好好爲陛下辦事……聽說他還算器重你，平日裡你有什麼小錯他也不跟你計較——”秉德重重的嘆了一氣，截道：“你怎麼就不先跟我們商量一下，大不了集結爺爺的舊部，拼上王府所有人力，咱們也有幾分勝算……最壞也是玉石俱焚，怎能讓你一個弱女子……”
說到最後，他狠狠在桌上捶了一下，接着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欲起身往外奔。我怕他一時糊塗會生了亂子，急忙上前拽住他，壓低聲音喝道：“你幹什麼去？你千萬別衝動，你要是反了。你爺爺在天之靈是不會原諒你的……他這一生忠君愛國，落難之際也不願生叛自衛。你要是生了亂子，讓你爺爺這一脈背上亂臣之名，你讓他如何能夠安息？”
秉德身子一僵，惶然的看我一眼。突然伸出手臂將我緊緊抱在懷中，唏噓道：“顏歌你太傻了……”我掙扎幾下，邊道：“這是我心甘情願的。你不要感到自責，快回去吧。”他不放，愈發加緊了雙臂的力氣。說了一句讓我感到極其震驚的話：“顏歌。不然……我帶你走吧……”
彷彿是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響，我怔怔道：“你說什麼？”他鬆開我，眼神清澈明亮，眸光熠熠，吸引了我所有的思緒，“我說，既然不能兩全，就什麼也不要管了。讓我帶你走吧……”
片刻的失神，眼前這張臉漸漸虛化，變成了我心中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可他終究不是！
我撇過臉。淡漠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可知我們一走了之了，會受到牽連的人有多少嗎？”他還想再說。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完顏秉德，不要再胡鬧了！若你還不清醒過來，我如今所做的一番犧牲就全白費了！你趕緊回去！”
他滿臉抑鬱，拉着我不放，我甩開他的手，繼續道：“陛下愛面子，不想讓人說他殘忍……他如今厚待你父親和叔父，也是想博個仁德的賢名兒。這對你們來說，是一個天賜的契機。能不能振興家族，就看你們懂不懂得隱忍之道……好好當他的臣子，學會低頭做人，要想報復他，就要用他手裡的權來爲你爺爺正名！”
秉德黑眸一亮，如同點燃的熊熊火把。我知道，此時此刻，這個少年，要徹底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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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完最後一個頭，天空中開始飄起了雪花。秀娥擦了擦眼淚，扶我起身道：“娘子跪了這麼久，王爺一定能感受到娘子的孝心……起風下雪了，咱們快起來吧，宮裡的人還在山下等着呢。”
我點頭，看着快要熄滅的火苗，心裡感慨萬千。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完顏宗翰，這一世，你我相伴不過十載，留下的遺憾太多太多……今日，我是要真的離開你了……倘若你我二人有緣，但願來世，我們能在平凡中相遇相識……
一路小心翼翼的下山，雪勢漸漸變大，荒蕪的山路，轉眼間已被白色所覆蓋。我回眸，山陵掩映在顆顆雪松之間，隔着飄蕩的雪花，慢慢淡出我的視線。
所有的歡樂與單純，皆如掌中流沙般在歲月的無情中消逝。我的記憶，只願停留在那些拌嘴爭吵的小日子裡，流連在登臺唱曲後的羞澀中……
往後，一切的年少純真都該被封存起來了。失去了強大的保護傘，我只能一步步讓自己變得強大。你給的命，我要好好活下去，並且……不再讓你操心……
對鏡梳妝，我頗有些不耐煩，揮一揮手道：“你們下去，讓秀娥進來。”兩個宮女遲疑幾秒，點頭應是，輕腳走出屋子。
她們一個叫銀鵲，一個叫銀蝶，是今早從宮裡趕過來的。給我梳個髮髻，差不多花了半個時辰，花樣複雜，頭飾繁重，我實在是受不了這樣折騰。今日又不是冊封典禮，何必打扮這麼隆重，平白叫人受一番罪。
秀娥進屋後，無奈笑道：“就知道娘子會把她們趕出去。”我邊拆頭髮邊說：“隨便梳一下就行了，她們都快把我頭髮給折騰壞了。”秀娥接過梳子，嘆氣道：“娘子平日裡只要不出門，每每就只綁兩條大辮子。如今進了宮，可是沒機會偷懶了。”
我含笑道：“會有機會的。”她疑惑的看我一眼，我伸手挑起了髮釵，沒有多言。
梳好頭髮，銀鵲上前小心地問：“時候不早了，娘娘該啓程出發了。”秀娥擱下梳子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馬車上的棉褥子可要鋪好了，暖爐也要準備好，萬事都仔細着。”
銀鵲出去後，我起身笑道：“姑姑還未進宮，也快和宮裡的姑姑一樣了。”她嘴角綻開一縷輕笑，面色頗爲感慨，拉着我說：“既然娘子決定了，選擇了入宮這條路……一切，都得儘早適應起來了……”
我微微嘆氣，閉上眼點了點頭。
下一章，顏歌就要入宮了。迪古乃作爲宗室子，被封爲將軍，前往兀朮帳下從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