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只餘我和迪古乃二人。我從袖中取出錦帕,給他擦拭額上的汗珠,“瞧你熱的,回來也不先去泡泡澡。”他緩一緩臉色,伸手將我攬進懷中。我推着他嗔怪道:“一身的汗味。”說完,發覺錦帕幾乎溼了一大半。我雙手繞至他後背,不覺心下一驚,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他抱着我不語,我只好拿着錦帕又給他擦了擦後頸。半會,秋蘭在外道:“娘子,水已備下。”我從他懷中坐起,拉着他的手笑說:“先起來,去泡一泡,再換件涼快的衣裳。”
不料他巋然不動,只面無表情地盯着我,黑眸中隱隱透着幾分笑意。我雖不解,卻還是放軟了聲音,挽起他一隻胳膊,哄道:“爺……快起來……滿身是汗,待會兒若吹了風,可又要着涼。”迪古乃聞言,冷臉略有一鬆,猛地站起身,一把將我打橫抱起,嘴裡哼哼道:“着涼?一年病三四回的人可不知是誰。”
我圈住他頸脖,湊近問:“你還嫌我麻煩不成?”迪古乃順勢親了親我,笑着沒有回答。
我不依不撓,伸手去撓他腋下,迪古乃卻絲毫不怕,彷彿渾然沒有感覺。我自覺沒趣,懨懨地耷拉着腦袋,靠在他肩窩裡。
迪古乃輕笑出聲,將我放在軟榻上,“行了!快伺候我沐浴更衣。”我撇一撇嘴,仰頭去解他襟扣,一面試問道:“今兒上朝,可遇上了不順心的事兒?”他斂了笑意。眉心微微皺起。我脫去他汗淋淋的朝服,牽着他繞至雲屏背後,接着給他除去所有衣物。
坐進了水中,他面上少了幾分疲憊,整個人亦放鬆了下來。我立在他身後,伸手給他揉一揉額際,“幾日不打理。碎髮又長了出來,待會兒我好好給你修剪一下,胡茬也一併理一理。”
他“嗯”了一聲。擡手握住我,“你也進來一起洗。”我笑道:“不用,我身子乾淨着呢。”他欲起身。我忙按住他,低下頭說道:“一起洗也可,不過你得告訴我你的煩心事。”
迪古乃捏一捏我手腕,柔聲斥責道:“屬你最麻煩。”我嘿嘿一笑,反握住他的手迴應道:“你心裡煩,我不替你紓解,你還想找旁人不成?”他拍一拍我的手,“罷了,我不逼你,這水不算熱。你沾不得。”我撅起嘴,他親一親我手背,復又闔上眸子,懶洋洋地靠在桶沿兒。
我也不好再出聲,只靜靜地幫他擦洗身體。隨後又拆髮辮洗了洗頭。待忙完後,已過了半個時辰。我給他換了衣裳,又薰幹頭發,打好髮辮。迪古乃低頭打量幾眼,說道:“這樣的衣服,我適合麼?”我笑一笑。取來玉佩系在他腰間。這件淺綠色軟綢長衣,是我前幾日才命人裁製的。絲綢質地,夏日穿着極爲涼爽透氣,又是如此清爽的顏色,讓旁人也瞧着舒服。
我伸手壓平他左衽口,輕輕笑道:“怎會不適合。我夫君儀表超羣不弱嵇康,風流俊雅不輸檀郎,不論穿什麼都好看。”他勾脣一笑,雙頰卻微微泛起了一抹紅暈。我瞬時驚呆——這個自戀狂居然也會害羞?
若此時秋蘭在外面候着,一定會聽見我難以置信的尖叫聲。迪古乃面露訝異,我已不受控制的朝他撲了過去。他沒得防備,順勢倒在身後的牀榻上。我則趴在他胸前,捧着他的臉研究來研究去。可這男人收得太快,方纔那稀世罕見的害羞之意早已掩了下去。我頗有幾分泄氣,好不容易抓着一次把柄,以後可以用以取笑他——哎呀——
就在暗自鬱悶時,薄綢碎花衫因方纔的動作,不慎滑落至肩下,雪白肌膚一覽無餘。櫻粉色的抹肚,勾勒出胸口飽滿的線條,又是這樣俯身姿勢,其間妙景全讓他給窺了去。纖腰又被他扣住,無法直起身子。不過數秒,人已是粉臉通紅,呼吸漸促。我低聲求道:“快放我起來,待會兒秋蘭若進——”
話未說完,他低笑一聲,翻身將我壓於身下,“難得你這麼主動,爲夫又怎可不盡心盡力?”我羞澀不已,回道:“誰主動了?”或許因心中底氣不足,說出來的話綿軟無力,不似嗔怪拒絕,反倒像撒嬌邀請。於是,我更不敢再開口,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一時急得滿額生汗。身上的人脣邊帶笑,彷彿含了一抹嘲諷之意。我撇開了臉,心跳越來越急。他的脣滾燙急迫,比那外頭的毒日還要火熱。我圈住他的肩膀,無力再反抗……
一隻腳踩在地磚上,我係好衣帶,將綠綃羅帳勾起。迪古乃赤條條的躺在榻上,雙眸輕暝,薄脣微闔,凝着一縷淡淡的歡愉笑容。我不由得再度紅了臉,將薄薄的蠶絲被蓋在他身上。又給他擦了擦汗,手持紈扇輕輕搖動,生怕他夢中熱醒,睡不安穩。
秋蘭悄悄進來,端着一碗涼透了的綠茶。我見她面色無異,許是並未聽見什麼動靜,便稍稍放了心。她把茶遞給我,低聲笑道:“娘子這樣寵爺,怎不叫奴婢進來搖扇?”我喝了一口茶,望着迪古乃的睡顏,微微笑回:“爺是我的丈夫,我不寵着他,還能寵着誰。何況你又不是不知爺的脾氣,今兒又發火動了氣,若待會兒有丁點不耐煩,可不得牽連着你,還是我親力親爲妥當。”
她笑着點頭,我想了想道:“晚上多弄幾道清爽可口的小菜,再把咱們埋在樹下的那甕桂花釀取出來。”秋蘭道:“奴婢明白。”我揚一揚臉,她靜靜退下。
日漸西垂,陽光夾着點點餘熱,透過湘妃竹簾斜斜地溜進室內。光影疏離交錯,如一波一波的漣漪,緩緩流淌在地上。我倚在牀邊,目光甜蜜溫馨,默默地凝視着自己的男人。忽然愛極了這一刻,心底祈禱着,願韶光停一停,緩一緩……
然而,迪古乃眉心猛一收緊,似乎做了什麼不好的夢。我忙丟下紈扇,握住他一隻手。一面執起巾帕,輕撫他又出了汗的額頭。
手上一痛,迪古乃人已醒來,緊緊反握住了我。他神色略顯慌亂,起身將我摁進懷中,迭聲道:“宛宛……”我拍一拍他脊背,柔聲問:“怎麼,做了噩夢嗎?”他不答話,我從他懷中擡起頭,他卻鬆開我,笑道:“快給我穿衣,我得去一下書房。”
我“唔”了一聲,不放心地看了他兩眼,見他臉上並無異色,便不再追問。
已是掌燈時分,迪古乃仍在書房未歸。我看阿律閒着,就把他叫了過來,說道:“這麼晚了,去請爺回屋吃飯。”待他一隻腳踏出門檻,我念及一事,又叫他道:“先回來。”阿律不明所以,我問道:“爺今兒心情不好,你可知原因。”
他道:“可能是爲了早朝的事。”我驚憂道:“怎麼講?”他走近答道:“今日早朝,有十來位大臣舉薦爺出任右丞相,兼太保一職。”我微感驚訝,不解道:“右丞、太保皆是高位,且一直並未空缺,怎會突然舉薦爺出任呢?”現任右丞相爲完顏宗固,不過今年年初便身患重病,時好時壞。難道說此人已經病逝?
我問出口,阿律搖頭道:“只是病情加重了不少。”我聞後頓感不妙,接着問:“舉薦爺的那些大臣平日與爺關係如何?”他語氣亦夾着幾絲疑惑,“爺很少與他們來往,不知爲何不約而同皆有此一舉。”
我又問:“爺如何表態?”他回道:“爺自然趕緊推辭。可陛下彷彿十分不悅,很快就宣佈退了朝,沒有理會爺。”
完顏宗固尚在人世,便有人舉薦迪古乃接任其職務,又是這樣一等一的高位。合剌心中會如何想,會懷疑迪古乃與這些大臣的關係麼?而阿律方纔說,那些大臣與迪古乃平日並無來往,那怎會集體上奏合剌舉薦迪古乃呢?
難道——背後有人故意操縱,旨在令合剌誤會迪古乃結黨營私、意有所圖?
迪古乃回來後,我向他詢問此事,他微一怔仲,旋即橫了阿律一眼。阿律趕緊低下頭,我道:“你下去吧。”
我說:“早前我便說過,你有事不能瞞着我。”他無奈一笑,攬住我說道:“你這性子何時能改一改?”我看着他道:“或許我能幫你出主意也未可知,你可不要小瞧了我的腦袋。”他刮一刮我臉龐,隨後正了正臉色,淡淡道:“那幾個舉薦我的人,皆受過常勝恩惠,否則也坐不到如今的官位。”
“常勝?”
“嗯。”
我微一思索,問道:“你是指背後操作之人——是常勝?”他端起茶杯,“我已經着人暗中調查,確是他無異。這些人平日也唯他馬首是瞻,背地裡不知幹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他頓一頓,中指輕叩茶案,“這件事並非由他親自出面,而是通過唐括辯這小子四處聯絡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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