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跑到門口,珺瑤公主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上,濃煙穿過屏風蔓延開來,夾雜着陣陣火星。
“來……人哪!”珺瑤公主費力的喊着,五官的敏銳被煙氣剝奪,她只能聽見樓下傳來陣陣細微的刀劍碰撞聲,還有讓人把錢財都交出來的聲音。
那聲音或許很大,但是她卻快聽不見了。
不久之前,葉子謙還身處混亂的中心,現在,他再次處在了混亂的中心。
一羣與之前攔路搶劫的劫匪顯得完全不同的人出現在了客棧大堂上,先是拿着砍刀制住了幾個正吃飯的百姓,威脅老闆娘將錢交出來。
跟在葉子謙身邊的將士自然看不過去,抽刀與衆人搏殺起來。
就算葉子謙不會武功,也還是能看出來這羣人的不同之處,他們下手穩準,眼神兇狠,一看就是專幹這一行的亡命徒。
縱然葉子謙帶來的將士身手不錯,但敵方勝在人多,車輪戰讓幾位將士漸漸吃不消了。
葉子謙和老闆娘站在櫃檯後面,戰火站起還未燒至那裡,老闆娘顯得很冷靜,一邊悄聲跟從廚房出來的老闆說着讓他從後門離開去報官。
“等等。”葉子謙擺了擺手,“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這間客棧的後門恐怕也早有人埋伏了。”
“那怎麼辦?”老闆娘皺了皺眉。
“慶安縣外還有將士紮營,他們很快就會察覺不對,前來救援。”葉子謙讓老闆娘安心,相信只要再拖延片刻,就能等到援軍。
這麼想着,葉子謙開始放鬆下來,但是隨後一陣木頭斷裂的噼啪的聲讓葉子謙下意識的擡頭,發現不知何時起,樓梯欄杆盡頭的房間竟然燃起了熊熊火光。
“珺瑤公主……”葉子謙喃喃自語一句,顧不得從門縫四溢的濃煙,轉身衝上了樓梯。
那個被葉子謙指派守在門口的侍衛已經暈了過去,葉子謙此時顧不上什麼文人風範,一腳踹開關得死死的門,看見了躺在地上的珺瑤公主。
好在火勢還未燒到門口,不時發出一兩聲咳嗽昭示着珺瑤公主還沒有危險。
“公主殿下!珺瑤公主!你醒醒!”葉子謙進了屋子,濃煙嗆的他直流眼淚,蹲下身想要將珺瑤公主帶離火場。
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的珺瑤公主就覺得耳邊響起幾聲焦急的呼喚,溫潤的聲音中難得的摻了這樣的感情。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以前這人不論遇到什麼情況,就算十分無奈,也還是保留着一份悠然自得的風度,還從沒像現在這樣。
“太傅……你失態了。”珺瑤公主勉強睜眼,葉子謙的臉在她眼中只剩下一道若隱若現的光圈,她費力眨了眨,卻還是看不清他。
“都是微臣的錯,微臣這就帶你離開!”葉子謙眼含愧疚的扶起珺瑤公主的肩膀,若是他讓珺瑤公主也一起下來,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
房間燃燒的愈發嚴重起來,連大梁都發出咔咔的響聲,似乎馬上就要落架。
葉子謙忍着不適擡頭看了一眼,這一眼,讓他直接撲到在了
珺瑤公主身上。
一根斷了的房樑徑直砸下,熾熱的火焰在另一邊躍動。
帶着燒灼的劇痛直衝上神經,然後隨着壓在背上的重量擴散至四肢百骸。
珺瑤公主不算清明的神智怔住了,葉子謙的臉漸漸清晰起來,蘊含着痛苦的琥珀色眼瞳中映着火光,修長的眉毛皺在一起,臉色慘白。
“太傅……”珺瑤公主無意識的呢喃着,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翻身推開燒着的房樑。
“太傅你不能有事!”
葉子謙張了張嘴,半晌卻無法吐出一句話,反倒是有什麼有液體從喉嚨涌上口腔,腥甜的味道擴散開來。
珺瑤公主近乎絕望的呼聲越來越小,葉子謙忽然覺得眼皮從未像現在這樣沉重,眼前一陣白光閃過,然後陷入了無底的漆黑。
慶安縣的黃昏和傍晚十分不尋常,而此時的後宮中卻是一派和樂。
凝箬閣內,王曇雅躺在牀上,就算她早已退燒,手上的瘀傷也消散了大半,但虛弱無力的感覺卻總是如影隨形,只要走上一會兒,就開始渾身冒汗心跳加速。
淳貴人坐在牀邊,有些擔心的望着眼皮打架的王曇雅。
以往這個時間,王曇雅不是在散步,就是在凝箬閣的院中乘涼,根本不會有睡覺的意思。
“妹妹,等過一陣子徹底入夏,咱們就去新修的花園賞花吧。”淳貴人提高了些聲音,掩去擔憂笑着說道。
“啊?啊,當然好啊。”王曇雅猛然睜開眼睛,只聽見了淳貴人說的後半句話,有些尷尬的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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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貴人低了下頭,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說道:“妹妹,你不覺得你從慎刑司回來,就有些怪怪的嗎?”
被淳貴人這麼一說,王曇雅皺了皺眉,她確實覺得容易睏倦,但又不想讓淳貴人爲自己憂心,只好玩笑說道:“大概是在慎刑司度日如年了吧。”
“妹妹,如果你真的哪裡不適,還是儘早請太醫吧。”淳貴人嘆了口氣起身,“我就不再打擾了,妹妹好好休息。”
王曇雅目送淳貴人離開,開始琢磨究竟要不要請個太醫來看看。
初夏悄然臨近,微風帶着溼熱順着花窗闖進屋裡,驕陽當空,極目遠眺,連空氣都扭曲起來。
黑羽的烏鴉拍打着翅膀鑽進屋檐下,報喪的鳴聲迴盪在耳邊。
珺瑤公主一行在衛州府驛館下榻已經三天,晴空卻是昨日纔剛剛出現。
城外的洪水還未退去,連日的陰雨更是讓河道有延綿上漲的趨勢。
難得的晴天,就算溫度直灼人眼,衛州府的街道上還是聚滿了災民。
“公主殿下,葉太傅還未醒來嗎?”
統領站在驛館走廊上問珺瑤公主,葉子謙一日不醒,救災安置就無法進行,更無人與衛州知府當面交涉。
珺瑤公主一身簡便男裝,臉色如前天的衛州府天氣一般充滿陰霾,她皺緊了眉,回頭看向身後的木門,搖搖頭。
“郎中說恢復還需要時間,我也不知他何時能醒。”
“唉,這……”統領一臉焦急,隔着門望了一眼,暗道麻煩。
“有急事嗎?”珺瑤公主走遠了些,擡手示意統領跟上,以免聲音吵到葉子謙。
“衛州知府精通天文星象,他說這一次晴天最起碼會延續兩天以上。”統領摸着下巴轉達。
珺瑤公主本不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睡着走廊的窗戶看向被陰雨折磨許久的災民,本意爲會是好事,剛想開口詢問,卻忽然想到了這句話的隱含意義。
一旦天晴,氣溫升高,城外來不及掩埋焚燒的屍體加速腐敗,很容易就會加重瘟疫散播。
“隨性的軍醫呢?”珺瑤公主轉身問道,“不是吩咐他們與衛州府的郎中一同配藥看診了嗎?”
“若是瘟疫真的大面積流行起來,恐怕咱們的人手也不夠用啊。”統領擔心的搖了搖頭,“葉太傅帶着皇上的聖旨,受封爲宣撫使,隊伍一切行動都要葉太傅批示指揮,只要有葉太傅的命令,將士們馬上就可以出城清理。”
珺瑤公主握拳敲了一下窗臺,有些焦躁,“那我的命令呢?”
“這……請公主恕罪。”
統領爲難的表示不行。
“都什麼時候了還管這些!”珺瑤公主氣的咬了咬牙,但她也無可奈何。
三天前葉子謙爲了救她受傷,快馬加鞭趕到衛州府之後,雖然有郎中診治,但傷卻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好的。
掉下來的橫樑除了下墜的重力,還有燃燒着的熱度,若是珺瑤公主被砸那一下,可能只是受些皮外傷,但葉子謙不會武功,只是一介文弱書生,難免傷重昏迷。
“官爺!您快過來!”
珺瑤公主正心煩着,葉子謙住的房間裡傳來一聲郎中的喊聲,珺瑤公主以爲出了什麼意外,閃身就衝了過去。
“怎麼了?”
郎中不知道珺瑤公主的身份,只以爲是跟着太傅的隨行官員,站在門口叫了珺瑤公主過來後,匆忙倒着桌上的茶水。
“太傅大人他……”上了些年紀的郎中語速緩慢,珺瑤公主等不及郎中慢慢講,自己掀開門簾進了內室。
架子牀上掛着月白色的薄紗牀簾,葉子謙面無血色的躺在牀上,僅着一件棉質裡衣,從略微敞開的裡衣領口處,可以看見緊纏着的一層紗布。
珺瑤公主伸手把牀簾系在兩邊,搬了椅子坐過去,剛想說葉子謙也沒什麼變化,就聽見他口中傳來的一聲模糊不清的囈語。
珺瑤公主放在牀沿的手陡然握緊,在酸枝木牀板上捏出五個指印。
“珺瑤……公主……”
昏迷中的葉子謙雙脣微啓,口中吐出了一個讓珺瑤公主瞳孔一縮的名字。
連日來都沒有好好休息的珺瑤公主眼中滿布着紅血絲,此時更是連眼睛都紅了一圈。
他……竟然連昏迷都不忘了她。
“太傅,你要是擔心我,就醒來看看啊,我好好的坐在這呢。”珺瑤公主聲音中帶着哽咽,很少哭泣的她此時卻覺得淚水彷彿決堤的洪水般不受控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