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家身穿粗布裋褐,只是京城中的普通百姓,他卻說死者經常與他在同一間飯館吃飯,而且用的是‘飯館’而不是‘酒樓’。”王曇雅沉吟着說出自己的疑惑,一邊回頭用手指敲了敲船板。
楚若宸眼珠一轉,也明白過來,當下起身對王曇雅擺了下手,自己又回了船頭掀開草簾似乎在確認什麼。
片刻之後,楚若宸回到王曇雅身邊坐下,對她點了點頭。
“那屍體手上有許多繭子,應該是長期勞作的人才會留下的。”
王曇雅聽了結論後不禁更加不解,爲何一個應該長期勞作的人會穿着這麼高檔的衣裳,被人謀害拋屍河裡?
“別太費心了,京城這麼大,一年到頭怪事數都數不清。”楚若宸安慰王曇雅,伸手在她緊蹙的眉間一點,想要化去她的憂慮。
王曇雅雖然還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看見楚若宸眼中滿滿的勸慰和愧疚,也不禁釋然了。
“嗯,一切都交給府尹吧。”
天高雲淡,一具屍體改變不了京城的安逸,但遠處的衛州府情況卻有所不同。
河中每打撈上一具屍體,葉子謙不由得更多一分心焦,還有沒能早日到達衛州救災民於水火的慚愧。
“葉太傅,您還是回去吧,就算您在這看着,也改變不了事實啊。”馮知府搓了搓手,衛州府沒有絲毫京城的炎熱,衣裳也擋不住隨疾風驟雨而來的涼風。
衛州府的衙役侍衛還有一些地方常備軍在打撈河中的屍體,爲了避免疫情進一步爆發,只得將屍體集中起來澆上火油燒掉。
而這些屍體中,很可能還有打撈者的父母妻兒,他們卻只能眼睜睜的將早已分辨不出相貌的屍體投入烈火。
葉子謙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頭頂就是壓城黑雲。
帶來的人手在水勢稍弱的地方搬着沙袋,葉子謙站在高臺上親自監工。
“我沒事,倒是馮知府,你應該還有許多文書工作要處理吧,何必在這吹冷風。”葉子謙往後退了幾步,在臨時搭建的簡陋避雨棚中坐下。
“那些有主簿處理就好,下官信得過他。”馮知府擺了擺手,“我乃一介書生,此時也幫不上什麼忙,也只是與葉太傅一同監工了。”
“哈,等日後回京,我必會稟告皇上馮大人一心爲民,功不可沒。”葉子謙拱了拱手,救災進程若非馮知府排除萬難極力配合,也不可能順利進行。
現在差的,只剩皇上一道聖旨了。
“下官實在不敢當,不敢當啊。”馮知府連連搖頭,視線轉向拎着兩個木桶從遠處幾個起落漸漸靠近的紅衣女子。
“公主殿下真是賣力。”馮知府感嘆了一句,原本這條漲水的河沖垮了到對岸的橋,現在只能靠臨時栓上的並不安全的浮橋過河,珺瑤公主用上輕功直接橫渡河面,穩穩在浮橋另一端落下,喘了口氣。
現在正是午飯時間,珺瑤公主先帶了兩大桶饅頭分發給衆人,剩下的送午飯的隊
伍還在後面。
葉子謙遠遠的向珺瑤公主打了個招呼,珺瑤公主對一羣不清楚她身份稱她女俠的士卒擺了擺手,快跑幾步不走臺階縱身上了高臺。
“你們的午飯稍後送來,我也在這吃了。”珺瑤公主抹了把頭上的水,坐到避雨棚內說道。
“讓公主殿下受苦了。”馮知府這兩天也知道珺瑤公主的性子,客氣了一句,也不再動不動就行禮。
“沒事,我方纔渡河的時候看了一眼,水位已經比前兩天低了不少,坍塌的堤壩已經能看見了。”珺瑤公主臉上有些興奮,這說明只要開鑿河道,用不了多久,水患便能徹底解決。
馮知府也燃起希望,但聽到珺瑤公主提起堤壩,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馮大人有話直說無妨。”葉子謙看出馮知府是在顧忌什麼,直接說道。
“嗯……那下官就直言了。”馮知府敲了敲桌子,“其實這次洪水淹了周圍農田房舍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堤壩垮塌,不然就算水位上升,也能順河流向下游,再派人加高一下,不會有現在這種慘況。”
“馮大人這麼說,是人爲堤壩有問題了?”珺瑤公主插了一句道。
“是,按理來說,這堤壩不會這麼容易就塌掉,最開始的時候,河水流速並未如現在這般兇猛。”馮知府沉吟道,用手比了一下河水的流向。
葉子謙眯眼往河中看了一眼,修建結實的堤壩,就算現在的水流速度應該也能承受纔對。
“這裡是衛州府地界,難道修建堤壩不是由馮大人監管的嗎?”葉子謙疑問道。
馮知府搖了搖頭,“這堤壩修築的時候,下官還不是衛州知府,等到下官奉旨上任時,堤壩早已修築完畢,這兩年我只是定期派人檢查有無塌陷漏洞,說起來……也是下官失職。”
葉子謙皺緊了眉頭,一時不語。
如果最後檢查出真的是堤壩被當時負責監管的人偷工減料,將錢款中飽私囊,那皇上定然會治他死罪。
“當時的衛州府知府是誰?”珺瑤公主問道。
“錢元朗錢大人,現在京中吏部供職,身兼郎中與令史二職。”馮知府報出了這個名字,錢元朗在衛州爲官十幾年,雖無功績,卻也沒有大的疏漏,照例說這樣的官員大多是到了年齡便告老還鄉,安度晚年,但錢元朗卻被調到了京城,還得了吏部侍郎這種手握實權的官位。
“王丞相。”
葉子謙緩緩吐出一句,他對錢元朗有印象,那人整日跟在王丞相鞍前馬後,一定是王丞相動用勢力將追隨自己的親信提拔到了朝廷,從四品以上的官位需要皇上欽點方可上任,但郎中乃是正五品,以王丞相的權利便可以隨意調動。
“等過兩天水位再下降些,若是查出堤壩有問題,我便上書稟明皇上此事,皇上必會明察。”葉子謙握緊了拳頭,這也算是給受災的百姓一個交代。
正午過去時,大雨才稍停了一些,避雨棚已經開始滴滴答答的漏水,葉子
謙不得不再次撐起了傘。
這邊陰霾不散,京城中的一行人卻已經將屍體交到了衙門,府尹當然認識楚若宸,剛一見到差點跪下行禮,被楚若宸及時攔住,示意他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等到從衙門出來時,已經快過了午飯的時間。
衆人被那屍體弄得也沒什麼胃口,王曇雅簡單問了船家幾個關於那屍體的問題,船家回答的七七八八,不過是小飯館中的交情,自然不清楚對方的身份家底。
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死者一定是從哪裡得到了一筆錢,纔買了這種高檔的衣裳。
船家見王曇雅沉默不語,趕緊晃着手跳上船,看着方纔屍體躺着的地方咧了咧嘴,划船離開府衙門口。
“曇兒,你受驚了,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楚若宸覺得一直餓着也不好,離開府衙走了不遠,進了一處酒樓。
今天的寧王體力似乎格外的好,折騰了這一番竟然沒有喘大氣。
隨便點了幾樣清淡的小菜,王曇雅現在可沒有吃魚肉的勇氣。
半晌之後,飯菜被小二一一送上了桌,一樓大堂還有許多不着急的客人,一邊聊着天一邊吃飯。
“這菜不合殿下口味嗎?”王曇雅夾了幾塊紅燒豆腐,見寧王沒怎麼動筷,開口問道。
“啊,當然不是,只是聽見樓下說話,一時出神而已,真是失禮了。”寧王怔了一下,拿起筷子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楚若宸被寧王的話弄得下意識集中精神聽起了樓下的談話,這一聽,才隱約發現嘈雜聲中有一夥兒靠近樓梯的人正在談論衛州府。
心不在焉的吃着菜,楚若宸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樓下,聽見了和船家講的版本差不多的故事。
無非就是神仙發怒,要懲罰桓越國之類,楚若宸聽明白之後,就有些不在意起來。
“公子?”王曇雅喚了楚若宸一聲,他筷子上的菜一點點的掉到桌上,本人卻在望着樓梯出神。
“啊……”楚若宸下意識的放下筷子,咳了一聲,“我吃飽了。”
“公子……”王曇雅皺了皺眉,楚若宸也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她聽不清樓下的談話聲,還以爲是楚若宸在想朝中之事。
出來一個上午,已經耽誤了楚若宸許多時間,放在往常,他早已批過奏摺了。
“公子,我有些累了,咱們還是回去吧。”王曇雅嘆了口氣,這話說的倒是不假,她確實有點心累。
寧王也放下筷子,起身對楚若宸躬身行禮,“小王也已出來許久,再不回去,親衛要到處找人了,請恕小王失陪。”
楚若宸淡淡的點了下頭,“寧王回去好生休息吧。”
寧王溫和的笑着喚了小二結賬,然後扶着扶手緩步離開
未時初始,楚若宸和王曇雅一同回宮,一路上王曇雅顯得心事重重,楚若宸也不知該怎麼安慰,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讓她回宮好好歇着。
“你放心,一切有朕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