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生在上京城,長在上京城的百姓由來懂得分寸。當官家發了不得外出否則生死由命的布誥之後,便極少有人閒步街頭視死如歸。
但這並不妨礙各位好事者在自家門縫內探看門外之究竟。
有人說,那三日裡,街上極靜,一隻耗子都看不見。
有人說,那三日裡,街上極靜,一片葉子都找不出。
但有人說,那三日,是天昱皇朝評定天下以來,最……,最血腥的三日。以致今後的三十日裡,彌散在空氣裡的,仍是揮之難去的血鏽氣息。
但,這三日,胤熙十九年夏時的這三日,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人見,有人聞,卻無人說。縱是史冊,亦以聊聊幾字一筆帶過……
“……戊子年,五月廿三至五日,大凶之日,出門不宜,故,全城禁足……”
上京城百姓只知,三日後,當他們不必再因禁足令而困守家門時,天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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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亦是這三日,孝親王府卻似神仙洞府,渾不知或不欲知世間之事。
“老孃~~”
“壞東西!”蘇遠芳輕敲那個雪淨額頭,“老孃我哪裡老了?”
是咩,誰口口聲聲自稱“老孃”是一個?諶墨鼓鼓小嘴,“已經開始健忘了,還說不老?請您時刻記得您有一個整整小你六歲的夫婿,您人老珠黃時,人家青春正茂,小心亂花迷眼……”
扯起那張滑不留手的麪皮,蘇遠芳咬牙罵道:“你說老孃我當初怎就如此想不開,挑了你出來?沒良心的小東西!”
“噗~~”小丫頭雲喬又一次忍俊不禁。王妃和“老夫人”好有趣喔……那個,是改稱“老夫人”罷?王妃的娘呢。雖然,這“老夫人”一點也不“老”,甚至還很“美”……比王妃更有“味道”的美……
“雲喬丫頭,你吃了蒼蠅麼?”
啊?雲喬圓睜眸兒,搖頭:“稟王妃,奴婢不吃蒼蠅。”
“應該如此。”諶墨頷首,“那可以告訴我,你方纔想到什麼?”
“奴才在想,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好有趣,老夫人和王妃,不像是孃兒倆,更像姐妹……”
“哈哈……”軟椅上,諶墨蹬腿大樂,“‘老’夫人?哈哈……‘老’夫人……”顧及着肚子裡的小東西,不敢放開一噱,忍得好辛苦喔,哈哈……
“嘿嘿……”雲喬不知自己哪裡做的對了,讓王妃這樣高興,但王妃高興,做奴婢的也便高興,憨咧着嘴兒,一逕亦笑得好不高興……
蘇遠芳似笑非笑,招手柔聲召喚:“丫頭,來。”
“嘿嘿。”雲喬憨着臉,乖乖上前。
“我很老麼?”蘇遠芳漫理雲鬢,淡橫秋波,“……我老了麼?”
“不不不!”雲喬小腦袋緊了搖晃,“老夫人一點都不老!”
“怎麼?你的‘老夫人’會不老麼?”
“不是不是!”雲喬小腦袋搖得更換,“老夫人您這麼好看,比王妃還要好看……”
嗯?幸災樂禍的笑聲戛止,
“嘎?”雲喬再憨實,亦知自己講錯了話。“不是不是,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奴婢是說,老……夫人她一點也不老……”
蘇遠芳芳心頗悅,伸到女兒頸上,摘下玲瓏剔透的水晶瓔珞一串……
“做什麼?”諶墨妙目大瞪。
“這孩子我喜歡,打賞。”蘇遠芳將之繫上了雲喬的小細脖子,“嘖嘖嘖,真是可愛,若我女兒像你這般可愛,該有多好~~”
雲喬受寵若驚,“這個……這個,這樣尊貴的東西,奴婢不能要,奴婢……”
“要得要得,它戴在你的頸上,比你家王妃戴着要好看喔。”
諶墨笑如春風拂人:“雲喬丫頭,你當真覺得,你們這位‘老’夫人,比本王妃要好看?”
“不是不是……奴婢只是指……夫人她比王妃,多那樣……那樣一股味道……”王妃美,美得像出水的蓮;“老夫人”麗,麗得像濃郁的牡丹……可這話,心裡想得出,嘴咋就不知怎說?
小丫頭語焉不詳,她家王妃卻自當領會。“喔,明白,‘味道’呢,‘老夫人’,‘老’娘,請問您有幾日沒洗澡了?”
“死小孩!”蘇遠芳笑啐一聲,擡掌欲拍上女兒翹臀。
“抱抱~~”諶墨張了臂。
這小東西,就是恁樣氣人,也恁樣討人喜歡……蘇遠芳將女兒抱在懷裡,嘴眼鼻脣捏過一遍,“此間事了,回江南去罷?”
拱啊拱,找個最舒服的姿勢,“……老夫人想拆散人家夫妻哦?”
“真的愛上了?”
“纔不是!”
“口是心非的小東西!”
“纔沒有!”
“他所有事,你都知道?”
“嘿嘿……”
“這樣要緊的事,你竟沒告訴老孃?”
“嘿嘿……”
“有了夫婿忘了娘,要不是你肚子裡多了個小小東西,老孃會剝你的皮!”
“啊,”提及王妃的肚子,雲喬丫頭跳腳竄出,“對了,王妃該用藥了,小霽侯爺該給煮好了,奴婢去端來!”
小霽侯爺喔……“冰娃娃還是那樣?”自疚,自愧,自封,自閉,抑鬱寡歡?……雖然先前也沒見冰娃娃有多可愛,但時下,是更不令人喜歡了,爲了不連累自己未來的寶貝有其舅的自閉傾向,遠離爲妙……
“在把罪首解決之後,已然好多了。”蘇遠芳憶及兒子出手的狠絕,撇撇嘴兒,“老孃怎生得出那樣的兒子?把人給弄得七零八碎七竅流血不會覺得噁心?難道當真是老孃生而不養的罪過……”
“嘔——”
“……死小孩!”
孝親王妃的孕吐史,由此轟轟烈烈的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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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門外來了一人……”
拿山楂、酸梅當電芯嚼食的女主子一擡黛眉:“什麼人讓你這等吞吐?是要見我麼?”
顧全頷首:“是……是在廣怡王府當差的翠兒,她是王爺當初派給……”幾個字在舌頭間含混滾過,“如今廣怡王不見了,王府散了,……所以,她想回咱王府當差……”
“廣怡王妃呢?”
“據她說,已經消失有幾天了,宗親府上門時,王府內的東西已經被奴才們分颳得差不多了……”
“你是官家,這點小事你不須經過我,去或留,你決定就好。”
顧全胖臉皺苦:“小的想拿些銀子打發她走,她卻跪在地上執意要留……哭哭啼啼的……”
諶墨謔脣:“於是顧大管家的憐香惜玉之心又發作了?”
“王妃……”顧全赧着臉。現下,顧大管家經過體煉作結,已有了一套女主子的應對法則:王妃嘴硬心軟,只要厚着臉皮乖聽調侃,女主子便不會趕盡殺絕……
“那便留下罷。”諶墨又含了一口酸梅,斜睬顧管家肥實胖臉,“若是能因此將顧管家的終身大事底定了,本王妃也是功德一件不是?”
“王妃您……拜見王爺。”
“免了。”邁進敞軒的傅洌,鳳眸在望見貴妃椅上大嚼酸梅的妻子時,兩簇暗芒陡然生亮,這妖人兒的體內,已有了自己的血,自己的肉……
“我聽他們說,你吐得厲害?”
“抱抱~~”諶墨伸了雙臂。
顧全哪會不知自己消失的必要?腳跟一抹,速將之方天地留給兩位主子甜蜜去。
這個妖人兒啊……傅洌抱起她,在軒內走了兩圈後,兩人共偎長椅。
諶墨提提鼻,“你沐浴了?特地沐浴了再回府?”
“嗯。”而且,特地浸泡了半個時辰之久。
“爲何?”
“髒了。”
“哦?”諶墨美眸眯彎,盯住這張雅顏,“據在下所知,男子返家前沐浴,乃很多懼內卻貪歡的青樓常客的慣用伎倆哦。”
“是麼?”
聽他淡然相應,諶墨冷哼一聲:“若讓我知你在哪裡養了小嬌小妾,本王妃也會找幾個面首來貼身侍候喔。”
傅洌細目即時淬火,咬住她脣兒,“小妖精,即使是玩笑,也不準。”
“準你州官放火,不準人百姓點燈?”
“州官不會放火!”
“真的?”
“……我吃了你!”
“不行!”
他自然知此時不行,但親一下總不爲過罷?
“……不行!”
傅洌面色一百。“怎又不行?你以爲我當真是在外貪歡……”
諶墨掩住嘴,黛眉顰起,搖頭。
“那爲何不讓親?”
還是搖頭。
“我要親!”
仍是搖頭。
“我偏要親!”
劇烈搖頭。
不管了!“我就是要親——”
“嘔——”若非良心發現,及時偏離了角度,怕對上的會是自家丈夫那張溫潤優雅的臉容甚至那湊來的薄脣……“嘔——嘔——……”一吐再吐,吐到無物可吐……到最後,終是止住,低下眸,瞥親王胸前袍衫狼藉,擡起首,觀傅洌臉色青白難看,無力綻脣一笑,“……王爺夫君,又得勞煩你沐浴更衣了……”
嘿嘿,不可否認,她的確是有那麼一分成心,兩分故意,三分成心與故意……請天新來斷,憑什麼自己被這隻巨蟻啃啃啃吃吃吃,吃個乾乾淨淨又在肚裡塞啦個小東西之後,他仍是優雅乾淨得欠揍,她卻要一個人來承受小東西的折磨?
“墨……”親王殿下的臉色仍是難看。
一笑嫣然:“王爺夫君,你現在可以親了……若你此時不親,今後想要親,便難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