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胥也不知道自己跟她在這兒幼稚爭個什麼,他氣的要炸,崔季明卻跟玩遊戲似的笑嘻嘻,他猛地鬆開手,崔季明使力太過,沒想到他也學壞了,往後趔趄了兩步,差點一屁股坐在路邊的溝裡。
殷胥覺得此時應該直接策馬離開,纔能有點自己心裡想要出氣的瀟灑。
可他實在是挪不動步子,崔季明的長刀鞘往後撐了一下,她極其優美的正回身子來,將鞭子纏在自己手臂上,拽着殷胥的馬繮:“你別老坐在馬上,下來讓我看看你啊。你是不是比我還高了啊?”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這樣惱火。
殷胥也曾惶恐過,她是不是其實根本就未曾放在心上,二人會不會變得形同路人。
他也曾想過,就算崔季明混帳到極點,真的在這一年多期間內,打算跟他斷了瓜葛,他也絕不會輕易放手。縱然逼迫她幾分,強擰着她回去,動用上他本不屑用的手段,縱然崔季明會火大會與他鬧僵,他也不可能讓二人就此分離的。
但當他見到崔季明滿面興奮站在街邊朝他揮手的時候,望着她的眼睛,她眸中閃着和他一樣的情緒,那種在腦海裡迴盪許久不安、預想過無數可能的分離似乎也煙消雲散了。
她只是不會做事,只是一身毛病,只是不足夠用心用情。卻沒有過要跟他分離的想法。
殷胥安心,卻也涌起了憤怒委屈。
既然未曾想過要分離,那爲何非要如此!她都沒有想過他的感受麼?!
殷胥想說的一肚子話說不出來,死死閉着嘴,坐在馬上也不肯下來。
他有無數的怒火,無數的指責,臉面卻使他說不出來。他不想做出永遠不滿不安、追在她身後的樣子!
還是耐冬有眼色,直接對其他人招了招手,到不遠處的酒鋪去喝酒了,官道旁邊,一下就剩這倆人。崔季明笑道:“這會兒人都走了,你也別不好意思了,怎麼還想讓我抱你下來啊?現在我可不行了,肯定沒你重,抱不動你了哈哈。”
殷胥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永遠都是見了面,說這種渾話最有本事。”
崔季明笑:“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管不住這張嘴。不過親你的時候,也一樣管不住。”
殷胥冷笑:“崔季明,你又跟我玩這一套!不見面的時候,就當我不存在,到現在了,你也沒跟我說你爲什麼不給我回信!爲什麼會斷了消息,一年多間都沒想過要跟我見一面!”
他實際有更多想問的。
崔季明到底現在在打算做些什麼?剛剛那些隨行的人爲什麼要離開了?她爲什麼會如此的打扮出現在吳興?和陸行幫之間又有怎樣的牽扯?
但崔季明顯然沒有主動說這些的意思。這種各自權勢之間的事情,是他也不想主動觸碰的話題。
崔季明正要開口,殷胥道:“別又嬉皮笑臉的跟我胡扯!你既然不想見我,當初何必招惹!是覺得反正逗着玩兒,也不用承擔什麼,就無所謂放了開的玩兒是吧!倒是不比哪家娘子,你胡作非爲還要被人家家裡罵的狗血淋頭,跟我便是隨便……隨便怎樣,也沒人管得了你是吧!”
崔季明垂着腦袋,看出來這回殷胥真的是要氣瘋了,老老實實低頭挨訓,只是聽了他最後這話,臉上表情都扭曲了起來,實在忍不住擡起頭來,伸手去抓他胳膊,另一隻手放在他膝蓋上,道:“你何必把自己跟人家那些大姑娘去比啊,你能跟人家一樣麼。我怎是逗你了,只是事出有因,我實在是沒法給你寄信。以後我都給你補上。”
崔季明自然不能說,她在行歸於周的這段時間內,身邊盯着她的人太多,情況又複雜,她的信指不定被攔截。後來一段時間的境況下,她甚至連收信也不敢,都要陸雙先別把殷胥的信送過來,而是寄放在他那裡。
殷胥聽了她說要“補上”的話,簡直更加火大。他心寒的是自己單方面的心心念念,追逐着某人的腳步,不論怎樣也想要見一面,哪怕就是一面也好。而崔某人卻心裡絲毫不記掛他,甚至以爲他惱火的是幾封信的事兒!
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先把鞭子收走,怕是她自己再說出什麼欠揍的話來,而殷胥摸了半天,手邊沒有能揍她的東西,真的還想把馬繮解下來抽她!
殷胥看她又開始動手動腳,手順着他膝蓋往上撫,妄圖用在口頭渾話無用的情況下,用這種又摸又抱的法子讓他息怒,怒道:“不許動手!你往後站一步!”
崔季明擡眼怪可憐兮兮的冒出一句:“你看我眼睛好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能細細看你一回,你怎麼能要我站遠點呢。”
殷胥本想問她是不是因柳孃的藥,纔好了眼睛的,但還是咬了咬牙道:“這招也沒用,往後退一步!”
崔季明生怕自己無奈的嘆口氣,都能點炸了眼前的殷胥,只得揹着手往後退了一步,活像是學霸十八年來第一次燙了頭、第二天就讓教導主任抓住似的,老老實實的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的接受□□。
殷胥氣的好似把自己滿腔的不滿都要說出來似的,他說的又氣惱又心酸,崔季明聽來,也是心酸。她更難過的是,如今的境況,殷胥在奪嫡上暫處不利行事困難,而她表面上替太子修做事實際又要與行歸於週週旋……
二人之間,如同隔着多少座大山一般。他好似毫不畏懼,也不擔憂未來般朝她翻山越嶺而來,而她卻生怕自己做不到他這樣的不顧一切。
她此時見他,是一時衝動,但日後若是局勢愈演愈烈,她的這種衝動是否也會被理智剋制住。崔季明心中的確是想他,舊的信件她讀過無數遍,卻連他越堆越多的新信也不敢取回。
她心知自己這樣退縮的心境,實在是配不上殷胥。但世事如此,她如今已經牽連了很多人,在行歸於周的事上豁出命似的勇敢,已經將她的心氣兒耗幹了大半,她很難再在□□上有勇氣了。
殷胥越說越多,細數起來,她的罪行十張牀板那麼大的告示牌也貼不完,他想了想自己總是追逐的心境,一次次的讓步,當真委屈起來。他聲音戛然而止,崔季明猛地擡起頭,殷胥眼角微紅,在馬上緊緊捏着繮繩,咬牙死死盯着她。
崔季明心頭簡直就像是曬乾的沙堡,被他這個眼神一捏,碎成揚風一把細沙。她猛地把剛剛挨訓時老老實實背在身後的手伸起,往前一步一把抱住他的腰。
她使勁兒想把他從馬上拽下來,殷胥實在覺得這動作簡直像是被抱下來似的,死都不肯。崔季明蹬在地上,使出蠻勁兒來都快把那匹白馬給拽倒了,殷胥暗罵了一句“真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還真是被她給生生拽了下來。
終於連那白馬也好似看不下去似的,身上一輕,就立刻小跑一陣往酒鋪那邊,找其他的小馬伴匯合了。
崔季明緊緊擁着他,這時候才發現,當初只比她高一點點的少年,已經比她高出一截來了。
殷胥不知道倔的是是什麼氣,就是不肯伸手回抱她,死死咬牙道:“沒用。”
崔季明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嗅着他身上的衣料的沉香味道,笑:“什麼沒用。”
殷胥:“這招沒用。”
崔季明哀嘆一口氣:“我一顆真心,你爲何老當作套路。”
殷胥別開臉,兩隻手垂着卻並不掙扎,任由她抱着,道:“你從來都是嘴上會說,卻未曾見你當真記掛過我。”
崔季明心道,她的確老是表現出來一副不可信的樣子,長此以往,狼來了喊多,她總是不能讓殷胥信任,如今也找不到該怎麼做才能補救了。
崔季明嘆道:“那我怎麼說你才能信?”
殷胥硬邦邦道:“口說無憑。”
崔季明:“那你想讓我做什麼?反正我感覺咱倆人站在大馬路邊兒上這樣抱着,已經夠顯眼了,要不一會兒每過一個路人,我都上前說一句‘請祝福我倆’之類的話?”
殷胥動了動身子:“胡鬧。”
崔季明笑,她留不了太久,有點貪婪的擁着他,與飄落在肩上的細雪相比,他還算有些溫度,又道:“你是不是忘拿手爐了,瞧我多貼心,生怕你冷纔給你暖暖。”
殷胥沒回答她,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跟我走。”
崔季明:“最近不行,過了這幾日我去找你。”
殷胥:“你要去哪裡?”
崔季明:“呃,蘇州,怎麼了?”
殷胥突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肩膀:“很巧,我也要去蘇州。你去蘇州做什麼?”
崔季明不敢說,她腦後汗都下來了:“呃……我說是去看風景,你會不會打我。哎哎,我是去辦事的,真的不會跑了,我會來見你的。”
她開了口,就覺得自己這話不可信,畢竟殷胥幾乎從未對她撒過謊,而她卻可算作前科累累了。而她的確還是有很多事要做,跟殷胥重逢團聚並不在她的計劃裡,怕是還要分離。
殷胥緊緊擁着他,道:“我不信。一年多見你一次,這麼算下去,我這輩子也就見你不過兩隻手的數了。”
崔季明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然殷胥猛地扯掉她手臂上纏着的馬鞭,狠狠地朝着她的那匹黑馬的臀上來了一鞭。她一臉呆滯的看着自己的老黑馬甩着蹄子和口水嚇跑了,而殷胥則對旁邊酒鋪裡的手下,猛地擡了擡胳膊。
崔季明哆嗦了一下:“你想幹嘛?”
殷胥:“綁你回去。”
崔季明猛地往後一撤,殷胥站着斜眼瞧她:“怎麼,你還要拔刀?”
崔季明:……她還真沒有這個膽。
她遠遠看着殷胥帶來的一衆侍衛,拿着繩子撒丫往她的方向跑,真是哭着喊爸爸的心都有了。說她動手吧,雖然也不一定打不過,但是崔季明要是把侍衛全撂倒自己撒丫子跑了,她下次再見到殷胥,可真的就要是刀滾肉都求不得原諒了。要說她不動手吧,殷胥簡直就是脾氣上來了胡鬧,她去蘇州參加空宗升壇開論一事,到場還有旁人,都等着她呢,結果發現她是被端王五花大綁扛過去的,那就很尷尬了。
崔季明僵在原地,想着乾脆跑了算了,畢竟對於殷胥,她有的是一哭二抱三打炮之類的保留手段還沒用上,應該還有餘地。殷胥似乎看出來了,兩手並在袖內,道:“你要是想跑,以後都別來見我。咱倆這輩子到此爲止得了。”
臥槽……這種狠話都說出來了啊!
崔季明一個愣神,這麼多年頭一次興奮難掩的耐冬,指揮着無數彪悍的侍衛,如泰山壓頂般朝崔季明層層撲來,她一個踉蹌,連拿刀鞘做個樣子的餘地都沒有,就被壓在衆侍衛下頭,被拿着粗麻繩綁的如同蠶蛹似的,扔在了馬上。
她直到看着殷胥翻身上馬在前,理都不理她,才半天從懵比中回過神來。
殷胥沒回頭,坐在馬上,心中有些隱隱約約的自得。果然這樣的話,也是能威脅得了她的,她也會怕他怒極了要斷絕關係啊。
崔季明:“九妹你不能這麼對我啊,我當年讓人家突厥給抓了,都沒被綁成這個熊樣過啊!你……哎喲臥槽,這姿勢硌得慌啊,你給我挪挪。”
然而殷胥看起來比阿史那燕羅還冷心冷面,他理都不理後頭被硌到亂叫喚的崔季明,在酒鋪老闆娘驚恐的神情中,馱着崔季明往吳興城內去了。
崔季明簡直覺得殷胥就是被逼急了的兔子,這種時候鬼畜的令人難以想象,她一路嘴不閒的哀嚎着:“我難受,你這樣我真的要吐了……啊……都沒有一個人可憐可憐我,我要不是想見你,早就跑了,還給你抓我的機會麼!”
殷胥裝聽不見。
崔季明又嚎:“你說你非把自己跟人家大姑娘比什麼,我也沒跟哪家娘子又親又抱又摸過啊,我什麼便宜都讓你佔了,你現在還要綁我走,還有沒有王法了——下回你要是把我拖進屋裡折辱,我堂堂崔家的嫡子,讓你又摸又抱的糟蹋了,你的那些手下也要眼睜睜看着麼?!”
殷胥讓她的不要臉氣的額上青筋快崩了,直接撕了她布斗笠上的碎布,揉成一團塞她嘴裡了。崔季明這會兒可算是不能說話了,不過至少還能□□,她一顛簸便是一聲嚎叫,只是這嚎叫被口中布團生生壓成了呻|吟的音量。
他不知道別人聽來是如何,反正他是聽了幾聲便感覺後腦都麻了,不忍再聽,拽着崔季明到身前來,讓她側騎在馬上,他一隻手捂着她的嘴,一隻手拽着繮繩。
崔季明卻不老實,她毛茸茸腦袋拱來拱去的。她完全沒有一點被人綁走的自覺,好似想找個舒服的姿勢,幾次差點從馬背上滑下去,殷胥不得不鬆開捂着她嘴的手,圈住她的腰防止她掉下去。
崔季明這回可真是滿意了,她也不管自己被綁成這個熊樣,活像是佔了天下第一寶座般自得,將腦袋拱進他頸側,一邊蹭一邊哼哧哼哧的嗅。殷胥覺得自己活像是抱了一隻活色生香的肉豬,被她拱的煩不勝煩,卻又只是裝模作樣似的躲了躲,下巴仍抵在她額頭邊。
直到他們一行再回到了吳興的那家茶坊,掌櫃看着崔季明如此模樣被端王拎了回來,驚得扶着櫃檯渾身一哆嗦。殷胥伸手在她袖口摸了半天沒找到,只得探到她胸口衣領內一陣摸索,崔季明瞪大了眼,擰着身子想避開他的手,殷胥皺眉:“老實點。”
崔季明被他一臉嚴肅的摸到生無可戀,滿臉崩潰,殷胥終於找到了那塊兒白玉牌子,扔在了桌上,對掌櫃道:“她剛剛來找你做什麼的?還是要你傳了什麼話?”
畢竟殷胥不是常對外露臉的,這掌櫃的見他來時拿了個玉佩,那是陸行幫去年開始在南地使用的通行憑證,碧色的玉佩算不上很高級的,因此掌櫃的也不知道眼前之人是頂頭主子。態度自然也有些敷衍,笑道:“郎君,您抓的這位是陸行幫的座上賓,您還是先放了他,和和氣氣說話纔好。”
殷胥斜眼:“我竟不知你成了陸行幫的座上賓?”
崔季明可是知道某人才是主上,不斷朝掌櫃的使眼色。或許是她眼神實在太着急,掌櫃的竟理解成她在求救,更硬氣道:“正是。您這位帶着碧色玉佩來,便知幾條道內行事的雙爺,這位正是雙爺的摯友,不論這位郎君如何得罪了您,還請您先放人。”
耐冬看這再鬧下去,非要在這地方扯出陸行幫內的不合來,連忙拽着掌櫃上前一步,掏了塊玉佩給他一掃,輕聲說了幾句。
那掌櫃回來後,額上明顯多了一層冷汗,卻也不卑不亢道:“也望主上了解,畢竟我也算是吳興這邊的管事,總不能在剛剛事態不明瞭的情況下,隨便帶走與陸行幫有牽連的人。”
殷胥攬着崔季明,道:“她是因何事來找您。”
掌櫃面露難色,望了一眼崔季明,咬了咬牙道:“這位郎君是將信件和消息託給雙爺的。”
殷胥手指搭在崔季明後腦上,好似威脅好似有意無意的點了點她髮髻,道:“信呢?”
掌櫃:“畢竟陸行幫講究的就是效率,信已經送出去了。”
殷胥扯了扯嘴角:“消息呢?”
崔季明內心大叫完蛋。
掌櫃腦袋都低了下去:“是口信。郎君……讓雙爺告知主上,她已經回了長安,之前是去了蜀地,所以才斷了消息的。”
殷胥低頭瞥了她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算是粗長了。
我覺得這都是小打小鬧而已,天底下最不會傷害崔季明的人就是九妹了。但畢竟他也不知道崔季明是妹子,崔季明也沒把自己當妹子,兩個人有時候可能會用比較爺們的方式解決問題。
而且崔季明的確是不能切身體會到九妹的那種焦灼和掛念。
一段時間不會分離了,後面慢慢發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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