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議到後半截,夏辰、莫天平與劉原陽才着急忙慌的進宮,再加上殷胥要求的是立即準備出征,工部造船改弓的工程做了多少,戶部關於糧草的線路和供給量準備了多少,都是要各部的人來書房一一報來。
書房也愈發嘈雜起來。
.中午暫時休憩的時間,崔季明跟殷胥到隔間一起用了午飯,羣臣也都散了回各部回去用飯了一品賢妃。崔季明真是強挺出一張憂國憂民的臉躺在榻上,實際上腰痠背痛的恨不得來回變換姿勢趴着,氣的把殷胥那張小桌的東西全都奪回到自己桌上,不讓他上桌吃飯。
耐冬在旁邊心說御膳房裡要多少有多少,卻看着殷胥都在一旁吃癟,自己也不敢隨便說話,甚至平日裡跟盛湯的宮女都遠遠的退出隔間去。
崔季明惡狠狠的咬了一口軟餅,殷胥毫不懷疑她的胃口,就算平日也絕對能吃下桌子上出現的所有食物。他只得道:“你別吃那麼快,我給你弄碗湯喝。”
崔季明也不知是噎的還是氣的直打嗝:“老子就是信了你的邪!嗝、跟個工地上加班的打樁機一樣,不插電運作這麼久,你就沒感覺?”
殷胥死都不會說自己也腰疼。小年輕瘋起來都有股自討苦吃,殷胥心裡得到了足以回味不知多少年的好,這些也都被他淡化了,道:“我也沒有想到。你、你也不能只怪我……”
崔季明正在喝湯,聽這話,氣的想掐死他瞪眼怒道:“不怪你怪我了?
殷胥連忙道:“我是說,你不也沒說堅決不願麼。你只要是說不願意……我什麼時候有不聽你的話。”
崔季明真是被他這話戳到痛點了。她本來許多日沒和他溫存,本來就心裡愧疚,再加上殷胥認真學習的態度和手段,她這個沒自制力的連一句堅決的讓他滾蛋都沒說出口,往往是他還沒有再三徵求她的意見,她就先抱住他不撒手了。
她知道自己態度不堅決,特別是對待他就是個沒底線的人——
崔季明生氣:“你不老說我不懂事麼!我不懂事了你就不能懂事一回!”
殷胥靠過來坐,他還不是那種貼着崔季明,而是抓着崔季明的左手,要她抱着他的腰,道:“我見了你,還有明白事理的時候麼?以後絕對不會了!”
他以爲崔季明不信,有點急了,連忙道:”真的絕對不會再這樣了!我只是太想你了,你要是以後讓我經常見到你,我就不會這樣了。”
崔季明噎了噎,心道:也別,要是放假……偶爾這樣瘋一把,也是樂趣嘛。
她不好意思說,沒理他。殷胥實際上也沒用早飯,以爲她這是說可以吃飯了,跟她肩膀抵在一起,試探般的悄悄伸手摸向了自己的筷子。
崔季明可是以前沒少給他剝蝦,這時候拿着筷子敲了敲飯碗:“我要吃蝦!”
殷胥連忙收回手來,反對她訓道:“不要用筷子敲碗!這樣不好。我給你剝就是了。”
崔季明簡直就成了脖子以下高位截癱,撒了手往他臂彎裡一攤,殷胥背直的堪比一張帶靠背的椅子,她兩隻手就搭在他膝頭只要負責張口吃就好了。
也就喂她的空檔,殷胥也早就不跟她講究分餐了,自己也跟着吃幾口,權當是一頓飯囫圇解決了。
她困得不行,吃飽了說着不睡不睡,一會兒幾乎翻身就掛在他脖子上睡着了。外頭人瞧見平日裡揹着手笑的風流倜儻的崔季明,此刻額頭抵在他脖頸上蜷在他臂彎裡昏睡,大抵要驚掉了下巴。殷胥不忍心吵醒她,對外說自己頭痛有些累了,說自己要歇一會兒,也沒敢亂動,抱着她睡了一會兒。
崔季明真睡熟了還是相當的壓秤的,殷胥就撐着她還不敢往後倒,崔季明還拳打腳踢的打着小呼嚕,痛苦程度簡直堪比他自己被搞了一夜……
不過痛苦的也只有殷胥一人凝兒 不要怕。平日裡若是有大事發生,午間也不過給半個時辰讓諸位大臣休息,甚至連飯食都是放在廊下,一羣高官坐在矮凳上用過的,頂多再加個去更衣的時間,就要着急忙慌的回來。這樣的高壓政策把一羣高官壓的都夠慘的。
俱泰或崔南邦這類還能跟殷胥多說幾句閒話的大臣也偶爾倡議過這件事,殷胥卻道:“他們宮禁之後絕大多數就回家了,朕還要在這裡忙到半夜。朝廷這個關頭,天下這個態勢,一個個都想着喝茶鬥鳥了麼?朕把俸祿提了一倍多,累些又如何,我說過不讓他們回家了麼?我佔用過幾次旬假?誰不願意幹誰就不用再來了,這活計天底下有的是不輸於他們才能的人願意幹。”
以至於今日見殷胥偷個懶,午間放了一個多時辰,諸位大臣都開始惶恐的覺得,是這事兒把聖人都給愁病了。
到了下午,書房已經擠滿了人,凳子已經擺不下了,崔季明也不再成爲倚在榻上的特例,因爲連帶着劉原陽等人都沒地兒坐,一個個風塵僕僕的大老爺們都擠到榻上來。
劉原陽不知外頭殷胥跟崔季明的傳言,看着崔季明扶着腰還以爲她連夜奔波騎馬累的,老有一種把她當小時候看待的感覺,還特別關懷道:“要不你趴劉叔肩上一會兒?”
崔季明:“……叔啊,我都比你還高了。還當我是小時候讓你背麼?現在我要是再跳到你背上,你那老腰都未必受得住。”
午後的議論中,戶部還整理了對於南周現有人口和可用兵力的預估,大批氏族庇護下的隱藏戶口,沒有完全廢止的奴隸部曲制度,使得南周民戶很難預測。南周反叛後內部經歷許多次內戰,曾經南周皇帝佔據的地區少戰事而富庶,人口自然也會比較多。
而如江南、嶺南一帶,則因爲戰亂甚至發生了漢人屠漢人城的事情,市易人肉,人數銳減。就像是曾經埋葬幾千將士屍骨的鄆州一般,被血染黑的南周土地也被車馬夯平,被拋至田野的刀槍長滿藤蔓。人們對於苦痛的忘卻和實際上斷臂殘肢的皮肉癒合一樣快——百姓繼續背起籮筐和柴火開始了勞作的生活。
俱泰帶着戶部兩個侍郎,粗略的統計南周的人口,以及如今恢復軍戶制度下的南周到底能湊出兵力。殷胥記着數字,腦子裡卻在想:雖說歷代皇帝說大政在民,水能載舟,說白了也不過是因爲賦稅、軍力都要靠民,意識到民衆養着上層的利益關係,絕大多數的名句也不過只是想表達民有生路,國有進路罷了。說是不能把民衆當螻蟻草芥去榨乾殺戮,但前朝歷代,絕大多數朝臣帝王總覺得他們確實麻木無知如草芥。
但從殷胥這些年經歷的戰事而言,總是想,百姓的麻木是他們可以這樣高高在上評論的麼?
他若是經歷過屠城,若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又不想死,除了麻木又有什麼辦法?麻木是活下去的最好辦法,一代代人正靠着麻木的良藥,才能癒合了血肉的傷口,空落落的活下去。
更何況他聽不少年輕朝臣,恨恨的說起來南周的百姓不知家國,無動於衷的生活在南周,更覺得有些想笑。憑什麼要求一羣連生活都做不到的人頭上掛着家國大義,人建立起強大的精神歸屬,一是因爲酒飽飯足而知思考;二是連像狗一樣都活不下去而知抵抗。
就算南方有一大批的普通讀書人,他們也會覺得南方也是漢人王朝,而且世家聯合,不少姓氏都是漢代存在的氏族,不知道比半道殺出來建立王朝的殷姓“正統”多少了。
他們不會將這戰爭和當年五胡亂華相比,而認爲不過是一場三國而已美大廚的發家致富路。
殷胥也曾有思考過,秦大一統前各國以存亡爲目的,大秦富強便以統天下爲目的,統天下後便內抗權臣、外抵勁敵以和平安定爲目的,和平安定久了大概就要開始昭告神仙祭祖以國家長久爲目的。然而當歷史告訴世人,和平安定有可能,國家常立則不可能。
那他作爲帝王,殷胥總要給自己找個目的。
和平穩定是個長久維持的活計,除此之外呢。讓史書上書寫濃墨重彩的一筆?他不在乎史書怎麼說他,一個字兒都不在乎;讓五湖四海朝臣來拜讓大鄴疆土不斷延伸?大鄴如今雖胡風風行卻是農耕文明,那樣肆意開疆拓土只能是毀了國家。保障這個國度決不會腐朽?他不敢自比高祖顯宗,顯宗逝世四十多年,中宗肅宗還只是平庸而並不荒唐,四海臣服的大鄴變成了前兩幾年的千瘡百孔,他也沒自信立下這樣的誓言。
他前幾年受高祖影響很大,如今卻也漸漸的想,崔季明當時要他跳出高祖的“手掌心”也有她敏銳的看法。她心裡應該明白,至少是在殷胥這一代是不可能完全做到,她更是認爲高祖提出的並不是絕對適合大鄴的道路,大鄴特殊的萌芽下特殊的改革下,必定會誕生無法抵抗的前路。
殷胥的勞碌命使他有時候想想,既然如此,他就陪大鄴看看,望着這擠滿了人議論紛紛的書房,就像是望着滿是水手的巨船,就看看他們能駛向何方了。
一羣人雖說是集思廣益,但殷胥其實深知並不是人多就會讓決策更英明,他先是允許各部外圍人員將戰事雙方相關的內容都講述一番,幾位高官聽取了意見後,大概對整體的態勢有了瞭解,然後書房內的人一步一步減少。這次議論到最後的戰略時,連俱泰和崔南邦這樣的近臣都不留在屋內,只有軍將和聖人商議,羣臣站在廊下,這才感覺出來聖人的堅決態度。
這是因爲如果其餘不上戰場的朝臣也在,必定會對某些戰場大略從自己的角度進行辯駁。戶部會說糧草爲難,工部會說工期太趕質量會達不到,這些問題當然也是客觀存在的,但殷胥瞭解了各部的狀況和極限以後,再去和軍將商量戰事,態度表明了——這些都不重要,戰事勝利是首要目的,那些事情你們不用擔心,戰事需要的支援只要不過分就儘管提出。朕會替你們向下施壓,朕來保證你們的後方穩定運行。
最終,殷胥確立了大的方向,劉原陽逼壓江南一帶,領水軍大軍以及部分朝廷中軍,將戰線沿長江鋪開,以持久爲目的,堅決不退半步,以引誘並消耗爲主要目的,拉住對方的主力不退。西線則讓夏辰帶兵從長安一帶進入蜀中,讓將面對敵的蜀軍專注對付南周,先是逼壓吐蕃,朝廷又準備會面吐蕃單于,加以開通商路之類的利誘,希望能讓吐蕃和大鄴聯手。
而打七寸的責任就落在了崔季明身上,她將先打鄂州爲據點,而後進一步奪荊州,開闢長江中斷的戰場,上與蜀中對接,下可和江南合軍,卻也要迎接危機四伏,做壓力被集中在一點的刀尖。
不單是殷胥,衆人思前想後,鄂州的計謀是她出的,打仗的抗壓與應變也是最強,她就在衆人心裡一直擔的是這個刀尖的職責,誰也想不出來,還有誰會比她更適合這個職位了。
只是殷胥卻也頒佈指令,劉原陽,夏辰和崔季明擁有各戰線的最高指揮權。人事調動,戰事計劃可以只要求通知朝廷而不是得到朝廷允許後再行動,只要不也隨意離開戰線都可以先斬後奏,更有權力求朝廷的各部門配合他們的行動。
總之就是一切以勝利爲目的——這個復甦且活躍的國家將爲之全力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