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烏雲下電閃雷鳴,火花閃爍間呼嘯的狂風陡然靜止,適才仍自轟鳴的聲音似是消失了一般,場面頓時凝滯了…
“拂幽!拂幽!”天地間仿若只有我一人撕裂心肺的呼喊聲在飄蕩,聲聲泣血。
‘砰’!!
那凝結成一束的光暈猛然炸裂,壓頂的烏雲似是被炸開了一條縫,光線透過隙縫灑下,明亮而溫暖…
夜色退散,衆仙妖仰首目光緊緊盯着那一處,煌滅兇劍靜靜浮在半空,詭異的紋路覆蓋了半個劍身,然那迫人心神的邪煞之氣卻消失無蹤,此刻的上古兇劍仿若一柄普通的仙劍一般,靜靜漂浮。
而在煌滅劍一側,百里骰翝癱倒在地,血染白雲,生死不明。
周遭一片寂靜,衆仙妖似是都屏住了呼吸,靜默仰首,神色悲憫。
半空中,一玄色身形緩緩往下落,青絲在微風中微微盪漾,手臂無力的垂下…
我瞪大了眼眸望着那緩緩墜落的身影,睚眥欲裂,淚水奪眶而出,瞬間淚流滿面,心似是被狠狠攥着,疼痛欲裂。
飛身而起,接住那墜下的身子,他眼瞼微顫着,薄脣輕吐了一句,“阿蕪,不哭…”
緩緩闔上眼眸,仿若沉睡了一般,脣角微勾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腦中忽而閃過那一幕,拂幽的手在我背上輕撫,柔聲安慰着,“阿蕪,不哭…只要你想到的,我都會給你,哪怕…”話音模糊,我不曾聽真切,然而,此刻那句話卻清晰的浮現在了我心中。
我終於知道,拂幽的那一句,哪怕…是我的命。
“拂幽…你醒醒…”抱着他,緩緩落地,我手撫上他略微蒼白的面容,輕喚着他名字,“拂幽,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拂幽…”
他仍是靜靜閉着眼,不曾應答,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滴在他眼瞼之上,卻再也帶不起一絲漣漪。
“拂幽…你答應過我的,你睜開眼睛,醒一醒好不好?你說過的,不再騙我的,求求你…睜開眼睛,拂幽…拂幽…”
然,不論我如何呼喚,他都不願再睜眼看我,他不願…再見我…
周圍人影浮動,來來往往聲音嘈雜,可我卻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知道。
“蒂蕪…”
我聽到了莘茉的聲音,她蹲下了身子,握住了我的手,眼眶泛紅。
“莘茉…”我嗓音嘶啞,“拂幽還是討厭我了,我知道…”
“他沒有討厭你。”
“那他爲什麼不願意睜眼看看我?他肯定是討厭我了,我那麼懦弱,那麼自私,明明…最先違背承諾的是我,是我違背了生生世世的承諾愛上了離淵,可是他卻不曾怪罪過我,一心一意的守護着我,可我呢?我只爲自己的委屈不甘埋怨他,從未體諒過他,我甚至說…我恨他,我有什麼資格恨他?”
“蒂蕪…”莘茉取出繡帕,輕輕擦拭着我的臉,櫻脣微啓,望了我面容,卻又搖頭嘆息。
“丫頭!你沒事吧?!”
一襲白色長袍落入我眼底,我怔怔擡眸,瞥見了師父,茫然的眸子微動,一絲光亮在眼底乍現,“師父!”
師父蹙眉望了拂幽片刻,搖頭沉嘆,“終究是來晚了…”
我心一滯,淚水肆意,“師父,你能救他的是不是?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師父…”
“非是爲師不願施救,只是以元神祭劍,魂飛魄散,即便是我,也無法將他救回。”
“怎麼會…”
以元神祭劍…拂幽…是要灰飛煙滅了麼?比之被封印,更是殘忍,這世間,再無拂幽了…是麼?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略有些粗魯的撕開了玄色衣襟,露出了白皙肌膚,心口的位置…一道疤痕尤爲顯著,可是,那嫣紅的封印印記卻消失了。離淵未曾醒,那印記…不見了,與拂幽一道,消失了…
“他以元神祭劍,阻止了妖王,乃是爲大道而死,仙界定會予以表彰,丫頭啊…節哀…”
“大道?什麼大道?”我擡眸定定望着師父,“他爲大道而死,大道可曾憐惜過他?師父你知道的,不是麼?他生而魔胎,被父神所棄,魂魄被封印了數十萬年,在不曾犯下滔天大罪之際便被定了死刑,如今…卻爲了所謂的大道而灰飛煙滅,他本無須如此,仙界衆多仙人都不曾以身祭劍阻擋妖王,而他…卻以元神祭劍…天道待他,何其不公?”
師父眸光一黯,長嘆了一聲,靜默不語。
“我只是想讓他好好活着,他答應過我的,會好好活下去的…我不要他用命來守護我想要的一切,我不要…不要…”
嘶啞着嗓音,我埋首在離淵心口,泣不成聲。
“丫頭,天命不可違…這便是他的命數。”師父聲音低沉。
“師父…這不公平!就因爲他是魔,就要承受這一切麼?”
師父嘆息着移開了目光,不忍與我對視。
我仰首,淚水沁入了頸項,心似刀割,低垂了眸子,望着離淵沉靜的面容,“你說過不再騙我的,你食言了…我不會再原諒你了,不會!不會…”
我緩緩起身,踉蹌着後退了兩步,不顧師父與莘茉的呼喊,飛身而去…
……
庭院中微風嫋嫋,花香四溢,我仰躺於桃樹枝幹上,繁花堆砌如雪落,我微闔了眼,閉目休憩。
想想我蒂蕪數萬年的生命,從修得靈體至幻化人身,入了仙界,得一仙位,安然渡劫,成上仙…與離淵相戀,爲他帝后,期間不曾守護蒼生,亦不曾造福六界,反而惹下一衆禍事…
妖界中,離淵爲救我,以身擋劍,血染衣襟,重傷沉睡。南天門前,拂幽以元神祭劍,灰飛煙滅,這一幕幕,似是走馬觀燈一般在我眼前不斷反覆,整整一年…不曾歇息片刻。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也許這時候,離淵還未曾從沉睡中醒來。
我知道,當日的行爲太過怯懦,在無法承受之下,我再一次選擇了逃避。其實…我無法原諒的,不是拂幽,而是我自己,眼睜睜望着拂幽以元神祭劍,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這世間,再無拂幽了。
記憶中,那個笑聲清朗略帶狂肆的少年,總是愛耍無賴撒嬌的少年,渴望溫暖愛慕着我的少年…從此,只能存在在記憶裡。
而我,此次,不願再逃避了。
不論我承認與否,我曾執着的少年已經死了,可我愛着的那個清冷上神仍在沉睡中,他仍在等我回去…
一年,已然足夠。
擡手張開五指,陽光自指縫投下,光線刺目,我輕眯了眼,緩緩坐起身,從枝頭躍下,衣袂飛揚,帶起粉瓣翩躚。
堪堪落地,稍一擡眸,便望入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淡淡清冷之色,映了滿目錦簇花色與一抹緋色孤影。
我呆愣在了原地,嘴脣微顫着,卻無一成調的言語,怔怔望着他,仍是初見時筆墨丹青細細勾勒的眉眼,俊美容顏之上,勾了淺淺笑容。
他薄脣輕啓,嗓音淡淡,“蒂蕪。”
我溼潤了眼眶,扁了扁脣角,飛快跑了過去,撞入他懷裡,“帝君…你來了…”
離淵擁着我,微涼的脣印上我額頭,淺淺一嘆,“是不是吾不來,你便不回?”
“怎會!”我搖着腦袋,“我只是…想再過些時日,等思緒更清明些,再回去見你。”
離淵輕笑出聲,“你這腦袋瓜,再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一瞬瞪大了眼,掙脫了離淵懷抱,怒視着他。
離淵定定望着我,半晌才道,“拂幽一事,吾已知曉,他之死,怪不得你。”
聞言,我眸光一黯,良久不曾言語。他以赤誠之心待我,我卻心繫他人,不曾爲他思慮過半分,這其中差異,我再也無法彌補,也無法釋懷。
離淵嗓音溫和,“蒂蕪,無須愧疚,吾已將拂幽魂魄送入輪迴…”
我猛然擡首,“你說什麼?!”
離淵道:“拂幽以元神祭劍,魂魄捲入了煌滅劍之中,幾近吞噬殆盡,吾醒之後,稍費了些力氣,將他虛弱的魂魄救出,隨後以神力溫養,送入了輪迴。”
“拂幽還活着?”喜色染上眉梢,我嘴角一咧,笑容嫣然。
離淵不曾回答我的問題,只道:“歷經百世劫難,消除魔性,得成正道。”
這樣…也好。
“那你呢?傷好了麼?”
仍記得離去之時,他滿身的傷痕,血漬浸潤了玄色長衫,如今,也不知好了沒有。
離淵勾着脣角,“終於想起吾了?”
我微楞,訕訕一笑,臉有些熱,伸手攥了他袖擺,嗓音軟糯,“帝君…”
他搖頭失笑,無奈的望着我,手撫上我髮絲,“你啊…”
“帝君還沒回答我呢?”
“無礙…”
離淵定定望着我,忽而緩緩俯身,墨染般的眸子深情而專注。
我勾着脣角,雙手攬上他脖子,微閉了眼,迎上他微涼的脣,清冷幽香於鼻翼間縈繞,脣齒研磨,纏綿悱惻…
微風輕拂而過,粉瓣翩躚落在纏縛的青絲之上,隱隱花香繚繞,旖旎春光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