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駐足,看着他們在皇榜旁再貼了一張告示:相府有妖孽作祟,急招道長修仙之人除妖!必有重謝!
短短一行字,卻能與皇榜並列,這宰相之勢,果真無人可擋。
不過這妖孽,會不會與琳琅所說的古怪有關?我摩挲着下巴,微斂了眸光思量着。
雖說本樹仙修爲不夠,可好歹有神器傍身,打不過,總可以跑吧?
我琢磨着,這招應該可行。
便上前,伸手利落的揭了那張榜,朝守在一旁的護衛道:“小道願意前往相府一試。”
那護衛面色沉肅,也不多問,擡手便做了個請的動作:“小道長請隨我來。”
行走間步伐穩健,身軀挺拔。
我跟隨在他身後,凝眸嘆息,無怪乎相府勢大,一個小小護衛便能有如此氣魄,其他人更不用說。
入了相府,那護衛帶我到大堂,便道:“請小道長在此稍後,小人這就去將相爺請來。”
我擺手:“去吧。”
婢女端來茶水,放置我身側,“道長請用茶。”
我朝她和善一笑:“謝謝。”
她忽而紅了臉,小聲且羞赧道:“不客氣,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隨即垂首退了下去,眼角餘光卻仍在我身上流連,微紅了面頰。
我無奈一笑,端起茶盞,微抿。
門外響起腳步聲,伴隨着微啞的嗓音:“勞煩道長久等,是百里的不是。”
進來之人,一襲藏青色朝服,羽冠束髮,面容白皙更甚女子細膩,迷濛的桃花眼帶了歉意望着我,脣畔微勾,一點笑意。
我立即起身,按照凡人的禮節朝他行禮:“小道見過宰相。”
“道長不必多禮,請坐。”
他上前一步,虛扶了我一把,隨即揚手請我入座。
“宰相客氣!”
我落座,朝他頷首微笑。
他道:“道長請喝茶。”
我啓脣,直奔主題:“茶已經喝過了,倒是這榜上妖孽作祟一事,宰相可否詳細與小道說說?”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每當百里宰相的視線掃過我時,總會在我臉上多加流連,迷離的桃花眼潛藏了一絲幽光,帶着我看不懂的深意。
他一笑,道:“道長不必如此心急。”
我蹙眉,哪個凡人遇上了妖怪會不焦急驚慌,懇求修道之人幫忙?
這會子倒好,顯得我心急了,這其中莫非有什麼陰謀?
我沉吟片刻,擡眸帶了幾分審視道:“宰相不懼這些妖物?”
“既然請來了道長,這些精怪便不足爲懼了。”
他微抿了口茶,神色淡淡。
我卻差點被口水給嗆住了,這人…這話怎麼說?
我掩脣輕咳了一聲,神色肅然:“這個,小道雖會些收妖之術,卻未曾見着那妖物,着實沒有把握。”
他聞言,笑看着我:“既然如此,便請道長隨百里前來。”
他起身,走在前面,我緩步跟上,低眸望着腳尖,走了一陣,心底莫名不安,樹心在胸腔內“嘭嘭”跳動着,連帶着莘茉的樹心一起慌亂躍動。
我捂着心口,額上一層細汗滲出,手摸上軟鞭,停頓了步伐。
百里走到一半,回眸望着我,圓潤的桃花眼中盛滿了疑惑:“怎麼了?”
我蹙眉,不語。
“小道長?”
他見我不動,緩緩朝我走來。
隨着他的靠近,心底的不安逐漸擴大,我微斂了眸光,凝視着他:“別過來!”
我自腰間抽出損魔鞭,橫在我倆之間,眸光銳利睨着他。
他見狀,薄脣微勾:“道長這是在幹嘛?”
“這宰相府的妖本道怕是收不了了,告辭!”
一甩軟鞭,我飛身而起,躍上牆頭,“砰”地一聲撞上了結界,差點倒下。
“這是何意?”
我站穩後,立在牆頭,雙手環胸,俯視着他。
百里勾着嘴角,桃花眼彎成了月牙兒狀,眸光似是月華銀霜毫不掩飾地在我臉頰流連不返,近乎癡迷。
“莘茉…”
他低喃了一聲,微啞的聲音,滿含了思念與傷懷。
我被這一聲“莘茉”震驚在了原地,呆呆的望着他,他…認識莘茉?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面對他灼熱的視線,我嘴脣囁嚅着,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忽而,他笑了,眉眼彎彎,眸中滿是寵溺的情愫,他張開雙手:“莘茉,下來。”
滿含期待的聲音,似是在等待我飛身投入他懷裡。
我不動,微嘆一聲:“…我不是莘茉。”
他脣角的笑意僵了僵,卻仍舊固執的朝我張開懷抱:“莘茉,我知道,你還在怪我,沒關係,只要你回來,怎樣都可以。”
他殷切的目光太過迫人,我別開了腦袋,皺了眉:“…我真不是莘茉。”
半晌,沒有迴音。
我垂眸望去,只見他緊抿了脣,眸光愈漸深邃,有些駭人。
看着他如此模樣,我沒了言語,呆呆的站在牆頭,又是一聲嘆息:“你以爲我是莘茉,便設計引我前來,想困住我?”
他沉默了,只看目光便能說明一切,前些日子,與呆書生前來的夜裡,他真的看到了我,那被窺探的感覺,約莫也是他在暗中觀察。
我有些無奈,早知道便聽琳琅所言了,如今自投羅網…只能怪自己命苦。
我朝他正色道:“我真不是莘茉。”
看他這模樣,應當是對莘茉用情至深,若我此刻告知他莘茉已死,他會不會受刺激過度一怒之下將我給咔擦了?
我連他是妖是魔都查探不清…可見其修爲之深厚,他若真要爲難於我,我也只能任其宰割。
“…莘茉,你還在生氣麼?”
他問的小心翼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暗自腹議,感情我的話,他一句都未曾聽進心裡。
“你喜歡莘茉?”
我挑眉,問他。
他微勾了脣角:“甚悅。”
“那你還分不清楚我是不是莘茉?這算哪門子喜歡?”
我雙手環抱胸前,勾脣冷笑,頗爲鄙夷的睨了他一眼。
他聞言,笑意頓失,眸光幽幽瞥着我,張開的雙手終是垂了下去,半晌,一絲詭異的笑浮上他臉頰,“莘茉,我知道你是在生氣,沒關係,我會等到你氣消的那一天,一千年我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時日。”
他這副模樣太過詭譎,瞧得我心底發慌,我皺眉握緊了手中軟鞭,“說了,我不是莘茉!放我出去!”
“莘茉,你乖一點,千年之前你不是我的對手,如今你修爲退步如此多,更不可能從我手裡逃脫,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怎麼會放你走呢?你知道的,我不會放你走的。”
閃閃桃花眼中帶了寵溺的笑意,那般溫和的目光,低喃似夢境般的語氣,讓我背脊一陣陣發涼。
這人,莫不是個瘋子?
他肯定知道我不是莘茉,卻偏偏要騙自己,以爲這樣,便能彌補心底的空白麼?
殊不知,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你知道的,我不是莘茉,若你想要從我這兒得到些什麼的話,我勸你……”我躍下牆頭,走至他身側,“儘早打消這念頭,因爲…結果必定會讓你很失望。”
他依舊笑望着我,似是一點都未曾在意我說了什麼,彎彎的眉眼中,只有我一人的倒影,再容不下其它。
真是個執着到可怕的人。
我抖了抖肩膀,試圖以此驅散些心底的惡寒。
“只要你還在我身邊,總有一日,你會原諒我的,到那時,你便不會再狡辯了,噓…別說話。”
他指腹點上我微張的脣,腦袋湊近了些,靠近我耳畔。我皺眉,往後退了兩步。
他也不惱,站在原地,笑容寵溺的望着我:“莘茉,不要惹我生氣,否則,我怕…”他垂眸,聲音小了下去,“我會忍不住想傷害你,誰讓你,害我這一千多年來過的這麼痛苦呢…”
如此溫柔的聲音,說出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
莘茉當年怎麼會招惹上這麼一個不正常的生物?我扶額,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相比較之下,鳳隱那廝真是直白的太可愛了,雖有些讓人難以招架,卻不會如此駭人。
“莘茉,來,你以前不是說想在凡間有個家麼?我爲你準備了房間,來看看…”
我想,我應該沒有拒絕的權利。
無奈點頭,卻未曾將手放置他掌心,縮着手,別過頭,不看他。
頭頂一聲輕笑,他道:“隨我來吧。”
看着前方步伐略顯輕快的人影,我默默望天,欲哭無淚。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我怎的就這麼倒黴呢……
遇上的都不是在正常思維範圍內的生物。
默哀片刻,在他頓足轉身的那一剎,快步跟上,他回眸,見我跟在身後,眼底浮上一絲暖意。
我低垂着腦袋,實在是不想看到如此深情的模樣,這會讓我忍不住心軟,到時候萬一危急時刻,需要動手,我可不想下不去手……
我哼唧了一聲,捂上心口,默唸着,莘茉,我這可是在爲你還債,看你醒來之後要怎麼感謝我!
“莘茉,這邊。”
他在一個院子前停下,轉身,朝我道。
我撇嘴,走至他身側。
“你看…”
他推開了門,示意我往裡面看。
滿庭春色生機盎然,青石小路蜿蜒至竹林深處,不遠處有一涼亭,涼亭之畔荷花淺露花苞,碧葉之上點點水珠晶瑩剔透。
過了涼亭,便是迴廊,其上筆墨勾勒,映了四季色彩,風起,吹皺了湖面,帶來蓮花幽香,淺淡且悠然。
再往裡,便是內院,休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