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穿着厚重的潛水服,我皮膚表面的雞皮疙瘩還是一粒粒凸了起來。
死而復生的陳子川來了,明月夜那晚的夢遊徹底的得到了證實,藉由八音盒的契機,這是我們的第二次會面!
我一動也不能動,陳子川從我們腳邊圍繞了一圈,然後用一隻手抓住我肩膀上的揹包,帶着我、帶着我懷裡的白舒洋朝後面的一個方向遊動了起來。
他是要引領我們去哪兒?
我緊抓着昏迷的白舒洋不敢鬆手,有了她在,我應該不會遭受什麼危險,但這真是一件讓我打心眼兒裡感到惋惜的事情:白舒洋付出了這麼多的努力,就是爲了能夠在龍洞中見到亡夫一眼,現在他來了,她卻昏迷着,什麼也感知不到!
陡然間身上承受的深海壓力減少了許多,我發現頭頂上那種散發着藍色光芒的龍洞積水沉下來,卻並沒有與海中的水流融合在一起,而是向着幾個方向分散成了幾股藍色,我們被陳子川抓着,推進了其中的一道藍色光芒中,好像是被這種水流包裹着,深海水壓就小得多了?
我終於能夠好好的吸一口飽滿的氧氣了,陳子川慘白的手指從揹包肩帶中抽出,又從我的一側胳膊上劃過,他的手並不像那些浮屍一樣浸泡到浮腫,只是雪一樣的白色,在微弱的光芒中居然顯得有些刺眼了!
他輕撫着白舒洋頭盔上的裂紋,即使沒有轉頭,我這個旁觀者都能夠感受到他此刻的目光該有多麼的溫柔了,我知道他不像那些吃腦子的人魚一樣對我抱有惡意,便也不再害怕,倒是猶豫着是不是應該把白舒洋放到他的懷裡去。人家隔了三十多年久別重逢,我卻杵在他們夫妻的中間,這個燈泡是不是太討厭了一點呢?
我剛要鬆開手給他倆創造個單獨相處的機會,陳子川卻也收回了胳膊。他向下移動,將我和他妻子亂七八糟纏在身上的繩子拆開,又取下了我的兩個揹包,很有條理的拴在一起,繩結的一頭垂到了我的手心裡握着。
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這條貼心的人魚,他就那樣陪伴在我們倆的身邊,打點好了我們在海中的一切狼狽,還又將八音盒袋子的邊角整了整,掛在了妻子後腰的栓環上。
“喂?喂?儂到底在哪裡,這裡沒有出路!儂在騙我!”
伍書喜憤怒的聲音很不應景的從耳後傳來,我沒聽懂他是什麼意思,從上到下龍洞裡就這一條路啊,還能迷路不成?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去迴應他,輕輕拖着我後背氧氣罐的那隻手消失了,陳子川要離開!
“你先別走!”
我心中一急,情不自禁的在頭盔裡就喊出了聲來:“白船長還沒醒,你先等等啊!”
我感覺到背後已經空了,我可以理解他的身份特殊,不願意透露自己的行蹤給別人,可是白舒洋跟他都沒有來得及見面呢,他能放心把昏迷的妻子交到我這麼個三腳貓的手中?
我急忙的回過頭去,遠遠地只看到了陳子川離去的身影,無論是那個夜裡的會面還是剛剛照顧我們的時候,我都沒有看到完整的他究竟是什麼樣子,只有現在從那個遠去的輪廓中我才能夠確認,陳子川他真的……真的是一條人魚!
他的頭髮很長很長,幾乎和白舒洋把髮髻放下來時一般長了,可是不同於老年人斑斑駁駁難看的灰白,他的頭髮是烏黑的,在海水中還有些光澤反射,這一點我在皎潔月光的干擾下並沒有發現,他果然還保持着死去時的身體狀態啊,經歷了36年的漫長歲月,他的雙腿換成了魚尾,可是並沒有衰老的跡象……
果然唯一能在時光中不會老去的,就是已死之人了!
陳子川遊的飛快,還不知道一開始縈繞在我們身邊的那一隻人魚是不是他,我不敢追過去,我現在拖家帶口的壓根兒遊不動,而且一旦離開了這股藍色通道的庇護,我又要無法呼吸了。
我久久凝望着陳子川消失的方向回不過來神,那條魚尾如此的不真實卻又毋庸置疑,他是怎麼變成人魚的?
很顯然1974年西沙海戰爆發以前,他是個真真切切的人類,他死去以後屍體依然保持着那一年的模樣,沒有衰老沒有腐爛,只是下半身沒了。
人魚……真的是一個天然就存在的物種嗎?白舒洋和取腦狂魔一起,在致力於研究怎樣才能合成“人魚”這種生物。鬼船冰櫃裡的人腿、龍洞二層湖底的人腿,那都是從完整的上半截人類身上截取下來的,而那具腐爛的人魚在腰腹的鱗片之下,還出現了曾經有過創面的疤痕增生!這不就是意味着,靠着某種方法將人體的上半截跟魚類的下半截組合在一起,是可以人爲的培育出千百年來最浪漫、最神秘的“人魚”族嗎?
如果人魚的秘密真的如我眼睛中看到、和腦袋裡猜測的那樣,那麼……創造了他們的人又是誰?!
我見識到的還太少太少,我不知道雌性人魚和雄性人魚能不能繁育出下一代來,但是至少這個結過婚打過仗的陳子川是半路出家,他是被“合成”爲人魚的!
其實在圖書館的中國古籍中,這些生物更多的是被叫做了“鮫人”。
【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對月織綃,泣淚成珠,魚聲如小兒鳴啼】。
難道書中記載和南海人眼中所見的他們,全都是出自於人類之手的死物嗎?
“吱啦吱啦”。
好不容易平穩的訊號又開始了沒完沒了的噪音波動,我根本就沒法和伍書喜他們取得聯繫,算算時間,他們再不出現我就真的快死了。
我的氧氣罐快要空了!
本來就只剩半罐,在龍洞二層被淹沒的時候又用掉了一部分,現在距離海洋之門打開已經過去了那麼久,我估摸着用不到十五分鐘,背上的氧氣罐就成了廢鐵。
我的同伴們音訊全無,伍書喜咆哮着找不到路以後,也沒了動靜,我在想如果十五分鐘之後,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生的話,我還能再做些什麼?
白舒洋還昏迷着,她的氧氣還剩餘很多。
我馬上搖搖頭,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邪惡念頭太可怕了,我要趁人之危以她的性命來給自己爭取到自救的時間嗎?雖然想到那些人腿,我對她沒剩多少好感了,可她的丈夫還在海洋的某處遊蕩着,剛纔如果不是他我會死的更快,就算我恩將仇報用掉了那罐氧氣,之後萬一還是被困在海中的話,陳子川定然要不顧任何之前的情面,將我的大腦吸個精光了!
“吱啦吱啦”。
噪音吵雜個沒完沒了,我閉着眼睛乾脆不去管他,儘量平穩呼吸,一秒一秒的倒數着生命最後的十五分鐘——
“小六一?小六一?”
猛的睜開,眼前的景象沒有變化。
“幺妹兒,你在哪裡?能看得到珊瑚巖嗎?”
我靠,我這不是做夢吧?
我特沒出息的就在頭盔中唰唰的流着眼淚,控制呼吸的計劃立馬就泡湯了,我哽咽一分多鐘才終於喊了出來:
“來救我……我在龍洞第三層的入口處,我沒有氧了……”
片刻的沉寂之後,我等到了讓我安心到差點就虛脫的迴應——
“小六一堅持一下,老子這就去找你!”
我死命的憋住了抽泣,一個勁兒的抖動着肩膀,我覺得這樣下去白舒洋都該被我搖醒了。我強打起精神來,至少要支撐到見到耗子哥的最後一面啊,他已經在向我靠近了!
可是……這個通訊器的頻率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我們隊裡的潛水設備都是來自於洞穴基地中的那個大木箱,也就是說,如果通訊器能拿來就直接使用,它應當是跟白舒洋船隊裡的頻率是相同的啊。
但奇怪的是,白舒洋和取腦狂魔顯然沒有發覺他們的這個頻道可以被伍書喜聽見,不然兩個人也不會在小湖邊抱怨伍書喜的消失,說了他那麼多壞話了。
我仔細的盯着懷裡的白舒洋看了看,我發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同樣是女式的潛水服,她身上和我身上的款式居然是不同的!
就比如我肩上有一塊桃紅色的熒光墊,既能在水中反射光芒標識位置,又能防止氧氣罐的揹帶磨損潛水服,而白舒洋的衣服上就沒有這個,她連頭盔的樣式和我也不同,她和取腦狂魔用的都是全罩頭盔,而我們穿在身上的,是那種嵌套在一起藏入了拉鍊之中,使用的時候再將它們全部拉開的摺疊式半盔!
如果我一來到龍洞二層,身上就穿着他們船裡的衣服,她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還會去相信我是小卷毛那一夥兒的呢?
敢情洞穴基地之中,那木箱裡的東西根本不是白舒洋留下的,那裡面的所有通訊器都被調整到了伍書喜可以監聽到的頻率去!但是木箱的外表又和不久前被壓着石板沉下去的那個一模一樣,掉腦子的船員也的確是白舒洋手下的人啊!
裡面的東西是什麼時候、被什麼人、又是以什麼樣的原因被掉了包?
我突然之間,就想到了黃雀的慣用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