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還沒過去,仍有着任務在身的各位同仁們,大多吃完了年夜飯以後,又匆匆忙忙的返回了他們需要勞心費力探尋的地方。
新的一年,新的項目又開始了新的運作,小王爺和冬爺頻繁的被召去開會開會再開會。我從會議室門口經過的時候,隱約聽到了老闆娘的哽咽聲。
回想起除夕之夜她不同尋常的神色,我知道她不僅僅是在傷感着爲了錦夜所犧牲的那些前輩們,同時,還有着什麼事情,已經傷心到讓她連自己的威嚴形象也維持不住了。
我儘管好奇的要命,卻也極力遵守着規矩,絕對不偷聽任何有關會議的內容。因爲在錦夜的諸多條條框框中,有一條寫着:實習生的考察期結束以後,需要得到大掌櫃的親筆簽字方能轉正。
所以我還沒有資格去參加會議。
從我加入錦夜的那一天起,“大掌櫃的”這四個字就像一塊牌匾一樣掛在客棧的正上方,我知道他是這兒地位最高的主人,他是超有氣勢的老闆娘的丈夫、他是茶館裡所有男女老少的唯一頭目。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可以見到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大,我可以在他的見證下把名字寫進冬爺小王爺都在的那本名冊。可是這麼久的時間過去,大掌櫃的似乎始終在外忙碌着其他工作,我到現在也沒有見到過他。
“哎,那個劉一,老闆娘叫你進去開會來着!”
我都已經順着過道走出去了十來步,身後聽到茶館夥計掀開門簾,探頭出來朝我招招手。
“啥?叫我開會,可是我還沒等到大掌櫃的回來呢!”
“哎呀先進來吧,你這就轉正了!”
我撓撓頭不明所以的跟着踏進神秘的會議室:“大掌櫃的回來了嗎?”
“還沒有,而且……他有可能回不來了,所以現在的我們需要你。”
老闆娘坐在會議桌正中間的一張大椅子上,聲音很輕。
我瞪大了眼睛看到側邊牆壁里正吞噬着什麼資料的大壁爐,沒聽懂老闆娘的話語。
“回……回不來是什麼意思?”
小王爺起身拉過一張椅子,示意我先坐下來,冬爺遞給老闆娘一張紙巾,她接着,在眼角按了按,然後向茶館夥計點了點頭。
我一頭霧水的看到室內的燈光全滅了,“嘀”的一聲老闆娘按下了遙控器,牆壁上的投影幕上顯現出來一個男人的面孔——
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可一眼看過去我就知道那是誰了,他看起來和我身邊的女人是如此如此的天造地設。
他穿着一件跟老闆娘很配套的藏藍色長馬褂,一頭短髮顯得十分精神幹練。他看起來也就是三十歲出頭的樣子,我沒想到錦夜這麼大一個組織的頭目,居然是這樣一個青年才俊。他對着鏡頭整理了一下領口,手指非常漂亮,然後他抱拳行了一個很古樸的禮。
“老婆子,你給我帶的大棉襖真是重,這一路把我累的啊……不過想想山上的氣候,似乎兩件棉服也不夠用,但是裡面都是你的心意,這麼想想也是渾身暖和啊,啊哈哈哈真是肉麻……”
錄像中的這位丈夫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他轉頭看了看後面的什麼東西,神情恢復了一絲肅穆: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我跟你說兩句就要走。這一走呢,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了,你我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但是我還是非去不可,錦夜裡誰的命不是命呢?”
他彎下腰背起了地上的一件行囊,又把一隻看起來很重的木箱子扛到了肩頭,對着鏡頭笑笑:“老婆子你看到這個錄像的時候,可能已經過去很久了,萬一那時候我不在了,你可千萬別哭哈,要哭也給我躲在房裡自己掉眼淚就夠了,以後我不在,錦夜還靠着你支撐呢,我知道這很爲難你,但還是……哈哈不用多說你是懂事的,多給我長點臉,那幫小兔崽子和老不死的誰不聽話你就給我狠狠的打!我走了,老婆子,那個……”
鏡頭中的大掌櫃已經把手伸到了結束錄像的按鈕上,他猶豫了一會兒,似乎不捨得按下按鍵,然後“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急匆匆的說了一聲:
“那個……就是……呃,我愛你。”
畫面一晃,大掌櫃的好像多等一秒都會害羞的不行,我聽到了出發的哨聲和呼嘯而過的風聲,他按下結束鍵,屏幕上的光熄滅了。
“我愛你”。從大掌櫃的口中說出的這三個字,我沒覺得肉麻,我覺得甜蜜當中透露而出的,是更多的沉重。錦夜裡只有他們這麼一對兒佳侶,卻仍然要承受着無法估量的生離死別。不,這一對的存在,比我們其他單身的人要承受着更多的壓力吧,錦夜的詛咒從一開始就擺在那裡,最主要的原因不就是我們的死亡率太高了嗎?
這段錄像的畫質很低,我只能大致上記住他的外形。沒想到嚮往了很久的“與掌櫃會面”的情形,居然是在會議室裡、居然是在一段錄像當中。
既然破例把我召來開會,又有了這段告別錄像,看着老闆娘的神情,看着冬爺和小王爺緊皺的眉頭,我意識到我們大掌櫃的出事了。
“他這是在哪兒?”
“崑崙山。”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二零零八年。”
我愣了一愣,那個時候的我也纔剛剛和冬爺他們打了個照面,原來這幾年,錦夜一直是由老闆娘獨自支撐起來的。
此刻的她全然沒了強勢的想讓人下跪的氣場,她彎曲着脊背,眼神沒落的倚在靠背上,扭頭朝向我:
“你,應該清楚我擅自幫你轉正的原因了吧,他留下這段錄像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謝謝老闆娘……但是,掌櫃的他是因爲什麼事情滯留在了外地,還是……”
“是消失了,生死未卜。”
我心裡一沉,這對於一位妻子來說,實在是難以承受的,更何況大掌櫃的還留下了那麼大一個錦夜。
可是我不會安慰人,老闆娘這樣的女人一定看什麼都比我們透徹明瞭的多,我說些安慰反而顯得多餘了。
她察覺到我的意圖,笑了笑,揉揉眼睛站起身來,走到我的跟前,然後出乎意料的突然抱住了我!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被她的氣場驚豔的連站都站不穩了,而此刻我的頭枕在她柔軟的胸前,我嗅到她身上的女人香從高傲轉爲了溫柔,她好像很累,輕聲說了一句:
“拜託了。”
我受寵若驚,一個勁兒地連連點頭,不管她到底要拜託我什麼,我什麼都願意!
“老闆娘,宋大拿他們寄過來的材料總共就只有這一個檔案袋了嗎?”冬爺低頭抽着煙,他臉上的鬍子渣這些時日也沒有清理,整個人顯得非常憔悴。
“嗯,能告訴你的就只有那些了,老九到現在轉了三次院,也還是沒有清醒過來。”老闆娘說着,頂着黑眼眶和紅眼圈重又看向了懷裡的我,“新來的小姑娘也許就要這麼死在我的決定之中了。”
我趕緊又連連搖頭,我想說現在的我根本就不怕死,我估摸着老闆娘說需要我拜託我的意思,是想要讓我們這支分隊,去落實一下大掌櫃的下落。
至少,生要見人,死也得見着屍體吧!
但聽着冬爺和她的對話,顯然在此以前已經有先鋒部隊尋找過一次了,只可惜收穫並不大。
小王爺在桌子上寫寫畫畫着什麼,我湊過去瞥了一眼,看到他在撰寫我們之前南海之行的報告,攤在桌子上的一大堆資料裡,還夾雜着一張用紅筆圈出了中國西部山區的地圖,另一邊半開的檔案盒裡,林哲宇的照片和簡歷散落出來幾張。
我剛要站起來幫着收拾一下,想着這麼多不同時期的資料全攤在這兒豈不是要混在一起了?
一扭頭,冬爺手裡拿着的那份“宋大拿”的檔案袋裡,有一張手繪的圖畫,上面是我們非常熟悉的圓形之中鑲嵌着三角的圖案。
我突然停下了手裡的拾掇,腦子裡的畫面一張接着一張飛快的穿成了一串:
赤金樓閣世界地圖上的西方國度、南海淪波舟裡“母親”的畫像、禹陵爺爺的鋼筆中夾雜着的紙條、北極那幅惟妙惟肖的金箔畫卷!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老闆娘選擇了我們是有她的原因的:“黃雀他們……還有高平的研究所、大掌櫃前往的地方、以及劉……劉晚庭那個女人,他們所在的‘雪山’,其實就是在西部由女性東王公掌控的那座崑崙山脈?!”
小王爺放下筆,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