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怎麼了,他死了嗎?”
我如鯁在喉,我們從來沒有想到,跟他這麼久之後的重逢,會是他這樣一個狀況躺在一個棺材似的櫃子上!
“應該……還沒有吧……”耗子把手搭在了他的脈搏上,“對燈光也有些反應,醒醒,林大庸醫?”
呼吸心跳都還在,我稍稍鬆了口氣,似乎情況沒那麼嚴重。可他也顯然不是在刻意裝睡來躲着我們,我掃了一眼地上的雜物,有幾個空了的葡萄糖吊水瓶,有一些壓縮食品的包裝袋、藥片盒子之類的東西,不過全都是空空如也。
我看着他乾瘦的模樣和龜裂的嘴脣,忽然意識到,他是不是好久沒有吃東西,現在是體力耗竭昏迷於此?
“快快快,睜開眼睛了林大庸醫!不然老子可要動粗了!”
“耗子哥你先別搖晃他,快散架了!”
“老子早就說要給他一拳了,這……”
“嗯……”
林哲宇輕哼了一聲,微皺起了眉頭。
我趕緊的攔住耗子,翻開他的隨身包,把我們倆唯一剩下的小半瓶水取了出來,耗子瞪了我一眼想阻止,轉頭看看林哲宇那副要死不死的模樣,嘆了口氣又默許了。
我拆了一個維生素泡騰片融在裡面,小心翼翼的順着他的嘴角灌進去,結果可能角度不好,嗆到了他的氣管裡,林哲宇有氣無力的咳嗽了兩聲,半睜着眼睛想翻身,差點就要從櫃子上栽下去!可他都顧不得保持平衡,一把抓住我攥着瓶子的手,自己仰頭“咕咚咕咚”幾口喝了個精光——
爲什麼會如此狼狽?
他剛醒過來,抓着水瓶的力氣卻出人意料的大,他求生的念頭還是十分強烈的。
我恍惚間回憶起了當年在霸王寶藏裡的種種,他瘸着腿跪在地上爬行、他在火光中奮力一搏的眼神……他身上的那股子執着,是達到目的前,無論再狼狽不堪,也死都不會罷休的。當年的他是爲了得到龍的心臟,然後去拯救他心愛的妻子,那麼現在呢?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林哲……林……林醫生,你還好吧?”
我有很多很多事情憋在心裡,想要氣沖沖的問他個明白,我也早就設想着,如果再次見面我該怎麼去責備他、謾罵他的背叛,我也該像耗子哥想的那樣狠狠的甩他一個巴掌的。可是,“林哲宇”這個大名到了嘴邊卻又打了個彎,到了這種我們倆已經明確對立了的地步,我還是習慣性的叫了那個他在我們隊伍中的稱呼。
林醫生撐着自己的身體慢慢坐起來,他的精神還沒從那個渾渾噩噩的昏迷狀態中緩過來。
我感覺得到,他一個人在這裡吃了不少苦頭,黃雀撤離的時候看來沒給他留下什麼物資。而且,獨自一個人呆在這兒是活不下去的,想憑着一己之力從這裡走出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麼爲什麼,他不跟着那些人一起離開呢?他早在南海就選擇站到黃雀的陣營裡了不是嗎?
“喂,我說,你別裝模作樣啊
!這最後一點水也給你喝了,趕緊給老子從頭到尾把話給吐個明白!”
耗子可沒那個耐心等着他慢慢恢復,繞着棺材似的大櫃子走了幾圈,又確實沒什麼特別的發現,林醫生身邊還有個大揹包,裡面裝着一些衣物、牙刷、藥膏之類零零散散的用品,那大概就是他在這兒所剩的最後一點物資。
算算時間,黃雀他們是在我們進入崑崙山脈這段時間裡撤離的,那林醫生把我腳邊這些葡萄糖乾糧之類的食物吃光以後,也得餓了大半個星期了。
林醫生逐漸清醒過來,他睜開眼睛看看耗子,又把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身上有種過電的感覺,慌忙把眼睛挪開避免對視,我說不上來那是怎樣的一個複雜眼神,我覺得他似乎有着千言萬語想要說出來,可等了又等,他還是沒有說話。
“你休息夠了沒有,別裝啞巴!”
耗子可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他不耐煩的拍了林醫生一把,後者扶着櫃子的邊緣纔沒至於被推到地上去。他抿了抿乾燥到龜裂的嘴脣,呼了一口氣:
“他們,騙我。”
“誰們?黃雀的人騙你?”
“恩,高平。”
“你可拉倒吧!”
耗子一時語塞,然後“噗嗤”一聲倒是笑了出來:“哎喲我們的林大庸醫啊,您一會兒該不會想說,其實你自個兒也是個受害者,是那幫子院長把你連蒙帶騙的弄到這兒來,然後又被無辜的拋棄了?”
“林醫生,你在南海底下跟我們告別的時候,可不是被騙走的吧?”
聽耗子這麼說着,我一下子心裡也來了氣,呵呵,他說他被騙了?他要跟着鼕鼕走的時候,我真是拼了命的想要挽留他回來,可結果呢?有用嗎?!丫走就走吧,還脅迫了我們的人,還帶走了我送給朝聞道的黑曜石祭刀!
越說越來氣,這個陰晴不定的傢伙,我們從來都沒有徹底的摸透過他的心思,來來回回幾次離隊又回來,到底誰纔是比較好騙?!
面對着我們倆的氣勢洶洶,林哲宇卻保持了他的一貫作風,不急着辯解、不急着吵吵,默不作聲的等着我們倆左一句右一句把心裡窩着火兒發泄出來,安安靜靜的就那樣休息了一陣子。
“好好好,算你厲害,現在我們倆連打你一頓都提不起勁兒來了,你這水也喝了,休息也夠了,滿意了?”
耗子嘆着氣,背朝他坐到地上去,連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了。
“他們……根本就沒有找到晚庭。”林哲宇在好長一段沉默中,總算是開口了。
但聽到這個許久都未提起的名字,我的心尖忍不住顫了一下:
“你什麼意思啊林醫生,你該不會……如果他們沒找到劉晚庭,你又來了這裡,也就是說,連你到現在也都沒有見到她一面?”
“沒有。”
他低下頭來,愣了一會兒才說出這兩個字
。我和耗子相視一眼,都被這個回答整懵了。他費了那麼大的工夫,又是翻山越嶺、又是跋山涉水的,現在倒戈向黃雀來到崑崙山,不就是爲了他的劉晚庭嗎,現在他又說,他根本到現在還沒見到?!
我忽然明白了林大庸醫所說的“被騙”是什麼意思了。如果他不說剛纔那段話,我們所有人都以爲,劉晚庭沉睡在雪山裡,高平的研究所在雪山裡,龍的心臟也在她的手裡,那麼自然而然的,他們都應該是在同一個地方的,黃雀的計劃如果順利,應當是高平在研究所裡培養着龍的心臟,等着我送上門去做那個實驗小白鼠,然後緊接着再換給劉晚庭,讓她的生命延續下去。
原來這一系列的聯想之中,有一環是謊言,高平根本就不知道劉晚庭沉睡在雪山的哪個位置!不親身來這裡的時候,我們對於“一座雪山”的印象太過於模糊,現在知道了崑崙山脈的龐大,才終於能夠醒悟過來,研究所裡那個換心的實驗,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有下家,主體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就連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媳婦在哪裡?”耗子這時候也顧不得嫌棄,把身子又轉過來面向了我們,“這又是他媽的哪一齣,你這傢伙連人都沒找到,就開始張羅着給她找心臟啊?”
“嗯。”
我也快讓林哲宇逼瘋了,他怎麼就那麼的惜字如金,多一個字的解釋都沒有!
不過知道了這一點,我們也能把他和黃雀分開的原因猜了個七七八八了:一開始林哲宇只是知道劉晚庭在雪山裡,具體的位置還沒摸準。
然後高平從小雅那邊得到了心臟,帶去了雪山裡的實驗室,那時候事態緊急,心臟跳動的頻率在逐漸變慢,林醫生不得不把龍的心臟拱手讓給專家保存。所謂的“培養心臟的特殊方法”,看來就是從哪兒取出再回哪兒去,高平又把它泡回營養液中了!
黃雀早就有拉攏林醫生的意圖,他們告訴他,劉晚庭已經找到了,她就在那座研究所所在的崑崙雪山當中,但是要進行換心,風險太大,首先得帶回去一個小白鼠實驗品,也就是我。
所以林醫生在禹陵裡纔會被我們再度懷疑了他的意圖,他以爲劉晚庭在高平手裡,成了一個脅迫用的把柄,而事實上,高平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我。
後來,在南海之行分別的時候,事態發展到那樣一個程度,他跟着鼕鼕去了黃雀那邊,他覺得終於可以跟劉晚庭重逢了,可等真正的到達了崑崙雪山之中,他才知道一切是個騙局。
沉睡的愛人依然不知道身在何處,自己背叛了一路走來的隊友,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
多麼的可笑啊,我忽然替他覺得由衷的悲哀,只要是有關那個女人安危的事情,他都會像個傻子一樣的相信嗎?
還是說,他寧願去相信那樣一個謊言,也不願意任何一點意外發生,也不願意自己渺小的希望破滅嗎?
“那後來呢?你們翻了臉,一拍兩散?”耗子這會兒也沒了什麼脾氣,“沒了劉晚庭這個籌碼,他們還騙你那麼慘,你自然想劃清界限,可你一個人顯然鬥不過大部隊,所以他們從這兒轉移,沒有帶着不願意配合的你,但是話說回來,你算老幾……不過是個利用的棋子吧,他們不可能單單因爲你的鬧騰就換地方。”
“他們是突然之間離開的。”林哲宇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可笑,乾巴巴的上揚了一下龜裂的嘴角,“我不知道爲什麼,他們的重點,不在心臟這件事情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