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我被當頭打了一棒。
不光是我,聽到這話的所有隊友全都愣住了。
林哲宇抱着風爐趕到橋上來,想要從發怒的西王母手裡把我們救走,聽到那個名字,手裡的東西也差點兒沒拿穩。
【老朱】,怎麼會是他呢?他不是怪人的師父嗎?!
隊裡的人對於這個名字瞭解都是極少,算起來偶爾提及到的次數,一隻手也能數得過來了。但這並不是因爲我們不想去談論那個人,而是我們根本就沒有什麼好談論的——
耗子和冬爺跟他不過只有一面之緣,那還是08年他們來徐州霸王寶藏前的事情了。老朱的確是對怪人有着養育之恩,可他們倆跟我和劉建國朝夕相處、吃住都在一起的養育模式截然不同,怪人一直都說他是在深山老林里長大的,是那位師父發現了他。他教他說話、教他識字、給他食物,帶他走出林子進過城,他對師父向來都是極度的崇敬的,對此,我們這些隊友也保持着那份崇敬,然而怪人對於他真正的瞭解,又有多少呢?
當年,我們想通過霸王寶藏裡的那串龍船花腳鏈推測一下他的身世,可無論怎麼問,他翻來覆去能說清楚的信息也只有目前我們所知的這麼多,他的師父沉默寡言,性情很怪,就連耗子都說去拜訪那一次恨不得馬上回來,老朱不光本人是這樣的性格,就連住的地方都陰森森的像個墓似的!
老朱對外的身份,說是一個趕屍匠。這種神秘的職業,一般人都覺得晦氣,避而不談,而作爲業內規矩,他們也不會對其他行當的人多說些什麼。如此一來,更加沒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來頭,“趕屍”這個詞也沒人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了
!
可如果他是畫師,那我立刻就願意舉着手站出來,相信他的確有讓屍體行走起來的能力,因爲我們已經親眼見到過了那種屍體。而且不光是行走而已,好好調教一番,就連在皇帝面前跳舞也不再話下啊!
之前熊皮巫女一直沒有弄明白,復活鬼草需要達到那些條件,爲什麼朝聞道全都滿足,我們也不曉得當時在霸王寶藏裡,他興致勃勃用師父教的方法,去給燒着的還魂草“超度”,怎麼就成了薩滿教中的引靈,這下,一切真相大白:他的師父,本來就是一個掌握着崑崙巫術的薩滿!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
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
歸來歸來!不可以託些!”
一個清亮的女聲從人羣中傳來,突然讓我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羣圍聚在一起的女鬼開始紛紛四散開來,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人頭攢動中,我瞥到了一個身着青色衣物的女人,邊揮舞着袖子邊慢慢的朝前挪動,她的頭上覆蓋着一塊紅布,那是終於如願以償跟畫師匯合了的女丑之屍!
“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爲醢些。
雄虺九首,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歸來歸來!不可以久淫些!”
女丑之屍抑揚頓挫的念着,我和大明星一直努力的拉着被扇了一耳光氣到不行的小王爺,這麼聽着,我感覺到他胳膊上的肌肉都僵住了。
他想到了卓雅,二毛子。
當年我們去北極水下冰山的時候,二毛子跑到高高的祭壇上,因爲想要跟小王爺表白,而被三足青鳥抓走,然後被打扮的稀奇古怪出現在阿日族的奴隸身邊。他們逼着她成爲下一個巫師,二毛子在被扇了幾個耳光之後,顫抖着按照鐵書上念出來的,也是這種曲調的招魂咒!
“王爺……你先跟我回去!”
大明星被小王爺的反應嚇壞了,林哲宇也意識到情況有變,慌忙接過愛喝茶的西王母帶來的火把,露出了大冰山百年難得一見的笑容,晃了晃手裡的風爐,把她的注意力從小王爺那兒轉移到喝茶這件事情上,從橋上給引了下來
。大明星生怕再出什麼漏子,趕緊的也攙着雙眼通紅的小王爺,跟在後面回了我們堆着碗碟的原在地。我留在最後,站在橋上,擡起腳又放下。
我不能再等了。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啊!耗子的爭吵和周旋全然沒有用處,雖然我一直沒聽到畫師的聲音,但從耗子哥的字裡行間,我能猜得出他要對怪人不利。那些女鬼的工作還剩一點點就要結束了,女丑之屍開始招魂,顯然是在迎接下一個程序,可怪人那個沒用的東西,居然還老老實實的呆在石柱子底下,全然沒有趁着剛纔那陣子混亂逃脫的意思,只等着任人宰割!
我氣得恨不得像剛纔愛喝茶的西王母一樣,也給他來個巴掌!再這樣下去,我們的出現什麼也改變不了,等最後一個棺材洗乾淨,就算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但那件事情一旦發生,我覺得就不會再有機會來得及挽回了!
“ahkin!不可以久些,魂兮歸來!”
我站在橋中央,高舉着雙手,扯開嗓門就把我以前在北極操練過一次的招魂術使了出來!
大明星帶着小王爺纔剛剛下橋,被我這麼一喊,嚇得腳底一滑差點兒就把小王爺給推下那棱格勒河去!耗子哥那邊兒也頓時就閉了嘴,忽然之間,整個崑崙墟的上空就沒人說話了,就聽我那一聲“魂兮歸來”沒入了雲層裡。
我感覺得到哪些女鬼、我的隊友,包括青鳥和西王母在內,他們全都把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我硬着頭皮舉着手晃了兩下,嗓子很乾燥的接着喊着:
這種時候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以前在北極聽過的、在禹山見過的、和在白公山以及喀木老人那本書裡所有所有,能夠想起來的詞兒全唸了出來,其實我哪兒能記得住他們分別意味着什麼,但說來說去,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全都是從隸屬東王公族的薩滿文化衍生出來的,總有能沾點兒邊的吧!
“哈,哈,哈。”
有個人在橋的那邊,停頓蠻長的乾笑了幾聲,同時對應着笑聲拍了幾下手
。他就是怪人的師父,得到了完美永生的畫師?!
“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那邊的畫師吊起嗓子來,居然也開了口。
好的好的,既然到了這種地步,我就演到底!我深吸一口氣,邊裝模作樣的跳大神,邊向着未知方的橋下走去:
“難從,難從!”
我一步比一步更接近他,橋的這邊,倒着放置着一片巨大的樹根,那樹根有些相互交錯在一起,有些囂張的張牙舞爪,但在最中心的位置,像是被巧手人編織過一般,留了一處缺口,足夠容納一個人的身形。如此看來,這壯觀的樹根,竟是整體的一張座椅了。
“若必筮予之,恐後之謝,不能複用巫陽焉!”
“啊!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君無下此幽都,魂去歸來兮!”我跟他一唱一和着,終於是來到了那張龐大的樹根座椅前,“歸來兮。”
出乎我的意料,畫師不是那種仙氣飄飄的一襲白袍,也不是印象中趕屍匠的藍道袍,他正穿着一件非常普通的薑黃色大棉襖,一隻手支着腦袋,外頭看着我。
他的臉上不僅有皺褶、凍瘡,還有幾道明顯的傷疤,他也是怕冷的,我看到他縮着脖子,手也相互交叉在另一隻的袖口裡,鼻頭都紅通通的。
耗子一臉驚呆的站在外側丟了首飾的西王母也在,怪不得他折騰半天還沒打到人,有這些個防身武器似的樹根攔着,他就算毫無阻攔的爬到跟前去,也得頗費些功夫。
畫師無論怎麼看起來,都太過普通了。如果把我們此時此刻的地點換一換,面前的這個人坐在農村路邊的一個小板凳上,我覺得路上都沒人會多看他一眼,這樣一個穿着老舊棉襖還不苟言笑的小老頭子,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呢?他好像真的只有一個“老朱”的身份而已,可如果他只是老朱,就不可能這麼囂張的坐在崑崙山上。
“你……好。”我乾嚥了一口唾沫,想起小剪刀對我的稱呼,“我也是個,行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