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前方,我們也轉回臉去看了一眼,可是前方當然是沒有老朱的,不然我們往前走的同時,早就看到了。
前面是四散開來的鬼草騰出來的空地,再往前,林哲宇煮茶遺留下來的一堆樹枝和碗碟散落滿地,再往前,有一尊造型很怪異的雕塑。
那尊雕塑我從一登上頂峰,就注意到了。我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材質,可能是木頭,也可能是石雕,豎立在那裡顯得很牢固、很陳舊,與沒着火前的仙山美境相比,卻也顯得異常的突兀。
它呈現出來的造型,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用言語去形容,直觀的看上去,那就是個帶蓋的雙螺旋。說它像某種飛禽的翅膀,沒有頭,說它像扭曲了身體的一個人,沒有胳膊,在我的腦海中,我找不到任何一樣事物能夠與之產生對應聯繫,可它成爲崑崙的一部分,呆在那兒,自然有着它的意義。
之前女丑之屍按照老朱的意願,開啓了續命儀式雖然我們不知道這個“續命”究竟是要怎麼操作。反正她身上連接着好幾條綠色血管,在死亡谷女鬼的簇擁下,一邊唱着什麼東西,一邊越過橋,走到對岸去了。
按照她走時的方位,她就是奔着那尊雕塑而去的。那麼如此看來,這雕塑,是個輔助完成續命的物件。
現在,怪人莫名其妙的看着那尊雕塑說話,還說老朱已經死了,可師父還在!這讓我完全摸不着頭腦,老朱就是他的師父,如果老朱死了,當然他就沒了師父,又怎麼還會對他說話呢?
而且在我的認知裡,老朱這個人就不可能死去,他中了槍都緩了一會兒能站起來,沒道理鬼草一涌上來他就沒了命。再說,雕塑中如果有人,那也應該是女丑之屍,他弄錯了吧?
越往前走,越是緩慢。火焰融化冰雪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不光是我們的雙腳,這頂峰上一切的事物都在下沉。燃燒中的幾棵桃花樹實在沒等到鬼草的援救,在一副焦黑的軀殼中轟然倒塌,那條被認爲是崑崙之源的那棱格勒河在此時此刻,想必也成了一汪渾濁的泥漿了。
這是一場毀滅啊!
“謝謝……給我時間,不會改變決定,保重!”
我們步步維艱卻誰也不敢停下,在經過那尊雕塑旁邊的時候,怪人又開口低聲唸叨了兩句,我聽得出那是告別。
雕塑在我們身邊傳來了幾聲摩擦。大家得集中大半的精力放在把腳從淤泥中拔出來這件事情上,倒也沒時間去在乎那聲音到底是雕塑自體的轉動,還是地面的塌陷使得它也將倒塌了。
但我控制不住的想回頭多關注那雕塑一會兒,我發覺剛纔怪人的道別之後,那雕塑好像是要目送我們走完最後一程,摩擦聲並不是即將到來的倒塌,而是它微微的轉動了一些,使得那個雙螺旋造型的其中一面始終隨着我們的經過,改變着方位“面”朝着我們。
其實這個細微的差別是很難發現的,畢竟雙螺旋這種造型壓根兒就沒有正反面之分,只是我在上方的蓋子與下部的夾縫間,能夠感受到裡面有個人的存在,藉着四下裡的火光,我覺得那裡面反射着星星點點瑰麗的紅色
那是龍船花吧?
我想起來,除了怪人的龍船花腳鏈之外,死亡谷的女丑之屍頭上,也點綴着幾枚那種美麗的裝飾物,那也是我們首次發現怪人身世線索的物件。
我們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打開雕塑,看個究竟裡面到底是怎麼回事,確認女丑還是不是女丑,而老朱又有沒有藏身在裡面。但是,從雕塑的大小來看,裡面應該只能放的下一個人吧?那麼由此看來,雕塑裡的那個人兒,自然只能是女丑之屍了啊,原來自從老朱消失了以後,怪人就是一直在對着她說着話的!
但是爲什麼對她說對不起和謝謝,難道說,此時此刻雕塑裡站着的人是女丑,卻實際上可以代表着老朱?!
【續命】,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生命的延續呢?我原先從耗子哥那裡聽到這個詞,腦子裡的畫面是聊齋志異和金庸武俠。
聊齋裡的精怪會吸食人類的陽元來補充自己,武俠小說我看得不多,但我記得有個吸星來着,不知道它能不能把別人的命吸過來給自己使用。
可現在看來,老朱的【續命】,既不是聊齋,也不是金庸。先前怪人說老朱死了,師父還在,所以這並非把別人的命續給自己,而是把自己的命,放在別人的身上,延續下去啊!
老朱一開始,是把續命的目標放在朝聞道身上的,他的這個動機一直很明顯很明確,而且就算遭到了乖徒兒的抵抗,也還是採取了強硬措施逼他就範,直到這樣那樣的和我們、和黃雀周旋了那麼久,纔在無可奈何之下放棄了朝聞道,借女丑之屍的身子,跟他告別。
老朱畢竟是個老爺們,他作爲偃師和畫師的身份時,也是個爺們兒,如果說他打算把命放在一個人的身上延續下去,自然會選擇親手帶大的朝聞道。
我過了橋剛和他碰面的時候,他不僅說認得我,還加了一句:“可惜你的身體不能用”。當時我是百思不得其解,我的身體要如何去“用”,現在想來,大概是我的身子不光是個女孩,而且又矮又幹癟,所以他一個老頭子不願意委屈在我這樣的身體上延續生命。
但按照這個思路,問題又來了:女丑和怪人兩個,都屬於那種鬼草寄生在體內,隨時可以被老朱喚醒的女兒和兒子,我算個啥啊,我是劉晚庭的水生胎,怪是怪了點,但我身上沒長什麼鬼草藤蔓狀的胎記,我的眼睛也不是怕見光的重瞳,老朱又可惜些什麼呢?
整個崑崙虛的頂部,就像是一塊融化中的奶油蛋糕。林哲宇拉了我一把,示意跟上他。胡思亂想差不多能要了人的命了,我勸慰自己,怪人一定是知道期間緣由的,只要等這場風波過去,我們仔細詢問詢問他,一切的疑惑,自然也就清楚了!只是如今,老朱迫不得已選擇了女丑的身體,還真是有一點委屈,可這是唯一的辦法了,至少,他算是活下去了!至少,我們也能活下去了!
“張小爺,怎麼還沒到……你選的方位對嗎?”耗子身上露出很多在空中和青鳥、西王母戰鬥的時候留下來的傷口,這會兒有些被泥巴糊住,倒是止了血,“越化越快,萬一走錯地方,地面塌下去咱們是來不及走回頭路的!”
張小爺聽到質疑,一下子就怒了:“胡說!我怎麼可能出錯!走下去的第一條路本來就隱蔽,要到懸崖邊兒上的,不然豈不是人人都能發現出路了?”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地方……”寫出更路簿來的林嶽憂心忡忡道,“方位應該沒錯的,只是……那第一條路確實不好走,先要去往懸崖邊不說,如今土地融化,臺階和幾個落腳點,恐怕也跟着化了,就怕是上了正軌以後,卻無路可走了!”
“走一步看一步,幸虧這是崑崙的夜裡,溫度低一些,不然融化的速度更快!”小王爺點點頭,又回過頭去看了看,突然之間就變了臉色,“壞了,我們忘記了一個人!”
“誰?”
大家全楞了一下,紛紛扭回頭往後看
泥濘的道路上全是我們行進的坑洞,更遠處的桃樹似乎要燒着了雲朵,不過在鬼草的努力下,火勢倒是控制住的不少。
大家都在努力往前走,能忘了誰呢?
“我靠,李副官還在那邊樹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