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急事要來辦,所以必須要早。”鐵男說道:“過來坐。”
齊石此時纔打了一個寒蟬,感覺到了什麼,他盯着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一臉地絡腮鬍子,而且衣着打扮就像農民,一雙手上佈滿了老繭,難道?他心裡一動,大大咧咧地說道:“老闆,另外兩人的打包,我就在這裡吃了。”
說完,齊石就坐在了鐵男的對面,開始寒暄:“進城這麼早,大哥來城裡辦事?”
“啊,置辦些東西。”鐵男突然將手指伸進粥裡,沾了一點米粥在桌子上划起來,齊石已經上了心,所以看得分明,心裡一驚,同時警覺地看向四周,還好,那些人沒在附近,接連這些天的監視,他們都是安靜地呆在應該呆的地方。
鐵男的動作很快,而且不敢持續,一雙眼睛期待地看着齊石,幸好齊石懂了,趁着自己叫的早餐過來,喝粥的同時輕聲說道:“不會送南城了,就地槍決,就在今天。”
鐵男也端起碗:“清水就是我的弟弟。”
齊石大驚,手裡的碗險些落到桌子上,鐵男站了起來,結賬走開,齊石繼續慢悠悠地喝粥,速度不敢太快,如平常一般慢悠悠地喝着……
鐵男離開了早點攤子,上面的人是怕夜長夢多吧,所以才決定將鈴木香織就地槍決,這個消息要是告訴清水,會如何?鐵男下定決心,回去後便會告訴清水,鈴木香織已死,讓他斷了這個念頭。
再說齊石回到楊家,馬上找到了楊硯卿,手裡的飯盒還裝着早餐:“大哥,鐵男進城了,他向我打聽鈴木香織的下落,還有……”
齊石習慣性地賣關子,吳老六急切道:“還有什麼?”
“清水是鐵男的親弟弟。”齊石舉起手來:“他親口說的。”
楊硯卿說道:“看來他們在一起,清水急於救出鈴木香織,卻找不到援兵,他們已經被上頭的人拋棄了,他現在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人,能利用的就只有鐵男了。”
吳老六說道:“難道他現在只是想利用鐵男?”
“其餘的我們就不能揣測了。”楊硯卿說道:“只希望鐵男平安。”
三人用完了餐,看看時間,已是要槍決鈴木香織的前夕,來不及了,現在已經是回天乏術了,書房的電話響起,是孔令錚,他在電話裡報出一個地址:“過來吧,鈴木香織要見你。”
楊硯卿嘆了一口氣,現在是了結的時候了,他帶着兩人前往,在守衛森嚴的監獄外面,齊石和吳老六被攔了下來,走過來一名長官:“只能楊老闆一個人進去。”
齊石不滿地說道:“什麼嘛,都到這裡了。”
孔令錚出現在門口,衝楊硯卿招手:“過來吧。”
楊硯卿說道:“你們倆就在外面等一會兒吧,我先進去了。”
在孔令錚的帶領下,楊硯卿進入了地下牢房,這是一間獨立的牢房,門上的小門往一邊推開,就能看到牢房裡的情景,鈴木香織頭髮蓬鬆,穿着一件灰色的囚服,正背對着他們,看着牢房上端的小窗戶,那個窗戶極小,隱隱透着光,感覺到身後的動靜,鈴木香織轉過身來:“是你們。”
孔令錚輕咳了一聲,打開牢門:“進去吧,我會在外面聽着動靜的,要小心。”
楊硯卿走進去,鈴木香織笑意盈盈:“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楊硯卿說道:“刺青連只剩你和清水了,鈴木小姐,你的殺手生涯要結束了。”
“早就預料到了。”鈴木香織說道:“不過就是一死。”
她的坦然倒讓楊硯卿意外,楊硯卿笑着說道:“鈴木小姐有鼻節,掌有反紋,是有仇必報的類型,現在叫楊某來,是爲了報仇嗎?”
鈴木香織快步朝楊硯卿走過來,外面的孔令錚看到這一幕,馬上就要推門進去,楊硯卿卻無動於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鈴木香織訝異不已,笑着退後一步:“你不怕?”
“有什麼可怕的。”楊硯卿說道:“女人的拳頭而已,鈴木小姐要見我有什麼事?”
“無名,他不是一個人。”鈴木香織說道:“他還有一個同夥,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
楊硯卿心裡咯噔一下:“同夥?”
鈴木香織說道:“當年的事情還無名與同夥一起界入,無名與同夥卻就此分裂,還讓對方給擺了一道,這麼多年來,他除了尋找你,就是在尋找自己的同夥。”
“你是怎麼知道的?”楊硯卿追問道:“你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因爲我跟蹤過無名,聽到他花錢讓人去找一個人。”鈴木香織狡黠地笑笑:“這原本是我最後的殺手鐗,可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也可以帶着這個秘密離開這個世界。”楊硯卿說道:“不要便宜任何人。”
鈴木香織閉上眼睛:“聽說我不用去南城了,事情就要到此結束了,清水現在自身難保,我是沒有任何指望了,楊老闆,你是第一個讓我動心的男人。”
楊硯卿嘆口氣:“鈴木小姐,清水想救你。”
“男人真是蠢,明知道只是利用而已,還要飛蛾撲火。”鈴木香織居然笑出聲來。
楊硯卿一愣:“飛蛾撲火?”
鈴木香織微微一笑:“小的時候爲了找一個靠山,我就想在這些男孩子當中選擇一個,看來看去,只有他最順眼,而且身手也好,身上有一股野獸的勁頭,我只是押了一注,這一注贏了而已,對我來說,當初選擇的人不是他,也會是任何一個,都一樣。”
孔令錚聽得分明,不禁有些惱怒,這個女人的心計是打小就養成的麼,居然如此誠懇,誠懇得讓人覺得可惡!
楊硯卿說道:“清水找到自己的親人了。”
鈴木香織“哦”了一聲:“是麼,那就恭喜他了,終於找到自己的親人了,不過,找到又如何,他早就面目全非,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鈴木香織說得輕描淡寫,楊硯卿將雙手背在身後:“無名的同夥是什麼人?你從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情的?”
“你想知道?”鈴木香織突然笑了起來:“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楊硯卿不由自主地看着門外的孔令錚,孔令錚正好奇地看着裡面的情景,見他看過來,馬上挪開了眼神,一幅與已無關的樣子。
“怎麼,還要考慮嗎?”鈴木香織說道:“還是心裡想着謝七小姐,所以無法做到,究竟是你的家仇重要,還是她重要?”
楊硯卿被激將了,他猛地上前一步,攬住了鈴木香織的肩膀,鈴木香織得意地笑了一下,笑容未盡,楊硯卿突然鬆開,然後往後退了一步:“我想不用了。”
“你不想知道真相嗎?”鈴木香織的臉色馬上變了。
“凡事有因必有果,無名的同夥我已經有了頭緒,就是西夏王陵裡那件衣服的主人。” 楊硯卿說道:“現在只要揪住無名就好,鈴木小姐不說也無妨,楊某不想違背自己的心,對鈴木小姐也不公平,你不是這麼可憐的人,需要別人的施捨。”
“施捨?”鈴木香織終於哈哈大笑:“說得真好,我現在的確是在討施捨。”
楊硯卿說道:“事已至此,鈴木小姐好走。”
“你真是好狠的心啊。”鈴木香織說道:“就要這樣送我走嗎?”
楊硯卿轉身:“事已至此,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鈴木香織看着楊硯卿的背影,悽然地一笑:“楊老闆,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十里洋場,卻不是你重新登臺的那一次,在很久以前,我尚不是魏士傑家三姨太的時候,就在榮豐戲院見過你,也不是在臺上,走進戲院的時候,戲還沒有開場,你穿着一身長衫站在那裡,一句話沒有講,嘴角緊抿,眉頭微皺,我就在想,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人,我原本是不聽戲的,那一天只是進來看看罷了,卻沒有離開,楊老闆卻沒有登臺,只是在一邊看着,我就問了身邊的人,那是誰,知道了一個名字——楊硯卿。”
楊硯卿有些意外,他完全不記得這是何時發生的事情,鈴木香織說道:“楊老闆對自己不關心的人絕不會操半份心,我們的相見並沒有給你留下任何印象,這一點我知道。”
楊硯卿並不解釋,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鈴木香織說道:“楊老闆一定覺得我是個沒有心的女人,一個沒有心的女人才會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裡,哪怕是爲我出生入死,可以說只爲我而活的清水,但是,楊老闆一直在我心裡。”
鈴木香織的表情暗淡下去:“我故意聲稱是楊老闆的戲迷,可是第一次聽楊老闆的戲卻是和魏士傑一起,我們的緣分在奇怪的氛圍中開始,一直走到現在,楊老闆,你奪走了我的心,心卻給了謝七小姐。”
想着外面的孔令錚,楊硯卿閉上了眼睛:“是。”
孔令錚回頭,表情凝重,楊硯卿說道:“我的心只給了一個女人,就是謝七小姐。”
“你終於承認了。”鈴木香織說道:“也罷,早料到如此了。”
鈴木香織突然走向楊硯卿,伸手抱住他,將頭靠在他的懷裡,喃喃道:“無名要找的人,名字裡有一個生字,我跟蹤他的時候,他委託人幫他找一個六十歲左右的人,叫白生,我聽到的只有這麼多了,他一直在找這個人,自從西夏王陵回來以後,我當時本來有機會殺了他,可是豈不是便宜了井上,無名讓井上頭痛,我要讓他繼續頭痛下去,這纔沒有告訴任何人,楊老闆,你會永遠記得我的吧?”
楊硯卿仍然無動於衷,鈴木香織說道:“從來沒有人知道我的本來面目,從來沒有人知道我的本來名字,楊老闆,楊硯卿,你一定要記住,我的名字叫夢蝶,孃親懷着我的時候,夢到了一隻蝴蝶,給我起了這樣的名字,這個名字,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今天,我只將它告訴你,你一定要記住,永遠都要記住……”
鈴木香織的聲音越來越低,身子也開始顫抖,楊硯卿感覺到一絲異樣的情緒,突然感覺臉膛裡一熱,低頭一看,懷裡的血嚇了他一大跳:“孔令錚,進來!”
孔令錚也聞到了一股來其來的血腥味,衝進去一看,鈴木香織的胸口刺進一塊刀片,這東西究竟藏在哪裡,居然沒有搜出來,孔令錚立刻叫人,鈴木香織卻不肯從楊硯卿的懷裡出來,一直死死地揪着楊硯卿的衣服:“不要忘記我,永遠!”
鈴木香織終於被扯開了,她的血淌在楊硯卿的懷裡,被拉開的一刻,她的眼睛死死地閉在一起,楊硯卿看到她眼睛裡的自己,慢慢消失了……
鈴木香織的屍體躺在地上,雙眼緊閉,身上的血沾滿了她的囚衣,孔令錚看着地上的屍體,原本芳華的女子餘溫尚存,可惜再無半點鮮活,她的身子還在抽搐着,血還在往外冒,終於,她的身子不再動彈了,身子微微往上弓了一下,然後徹底不再動彈了……
刺青三號,楊硯卿看向她的腳踝,三號,數字3是她的象徵,沒有人知道她的本來名字叫什麼,現在只有自己知道了,這個女人在死前終於顯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深藏在心底的柔軟和想念在死亡的迫近下才顯現出來,不得不說這個女人意志力的強大。
孔令錚見鈴木香織斷了氣,說道:“原本也是要死的,現在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而已,叫人收拾一下。”
有人應了一聲,楊硯卿嘆息一聲走出牢房,孔令錚追過來:“覺得可惜?”
“沒有什麼可惜之說,只是感嘆人的命運罷了。”楊硯卿說道:“她的屍首要如何處理?”
“怎麼,你要替她收屍?”孔令錚說道:“雖然她自盡而死了,不過沈副官一定會確定後再決定屍體如何處理,你先回去吧,我會通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