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冥皇去了一趟冥殿,在媚兒的靈位前點燃了一束引魂草,淡淡嫋嫋的藥香隨着閃動的火星蔓延至整個幽深的冥殿,他靜默在憂鬱的暗影內,看着那片薄霧緩慢地飄散開去,復又凝聚,爾後浮游出殿門,散失在空曠中。
他轉身正要走出冥殿,一直匍匐在地上的雲啓吞吞吐吐地將在燮雲殿的所見簡短地陳述了一遍,冥皇面無表情地聽着,不發一言。
“帝尊,我看那苾玉有點走火入魔的跡象,說話顛三倒四,不知是否火毒攻心而致?”
“走火入魔?以她今日的能耐,光幕上的零星火苗決不能侵入她體內,況且她在光幕開裂前兩月已服用了兩瓶寒冰露護住心脈,這沒可能。”
“正是,奴婢給她把過脈,察覺她五臟六腑無恙,只是身上高熱不退,神智不清。”
冥皇的眸光在雲啓身上轉了一圈,淡淡道:“那是她自己不願意好起來的緣故罷了,她心裡定是鬱結了一口怨氣,這怨氣燒得她頭昏腦漲,自是口不擇言。”
雲啓遲疑着,吶吶言道:“她奶孃言道,苾玉這是心病,帝尊睿智,理應明白。”
冥皇冷冷道:“這是她自個的心魔在作祟,當年我已警告過她收起此等荒誕的念頭,她卻置若罔聞,我若對她稍假辭色,只會導她入更深的火海,雲啓,你說是不?”
雲啓垂頭望地,低聲道:“帝尊所言極是,這苾玉確實有點拘泥不化,可......這些年有賴苾玉修復姬芮山脈上的光幕,若她因此有個閃失,豈不誤了帝尊的大事?此事女婢本來不想跟帝尊提起,可再三斟酌之下,還是決定如實稟告帝尊。”
冥皇斂了斂眸,輕輕嘆息一聲:“那邊的火已經燒了九十年,不知還會燒多久?”
他繞過雲啓,腳步輕緩去了。
斷崖上,冷風吹,白霧濃,冥皇帶着一臉的凝重現出身形,揮揮手,示意守候在崖上的黑甲武士隱去。
他負手站在斷崖邊上,凝神細細端詳着那層在輕微顫抖着的幕牆,心裡在估量着它下一次開裂的時間。
淡淡的憂色浮動在他俊朗的臉龐上,孩子會在接下來的哪一年出生?會在光幕開裂前,還是光幕開裂後?
這尚是一個未知之數。
在這段非常時期,他確實不敢帶着孩兒再蹈險地,九十年的風風雨雨都可以承受了下來,爲何不能再忍耐幾年?
這苾玉......冥皇眉心擰起,淡淡的厭惡浮現在他精光內斂的眼眸內。
他在出行前已經安排的妥妥帖帖,苾玉只要遵循着他指引的法子,對付這次嚴重的開裂應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想不到回宮後卻聽到了她生了重病的訊息。
四十年前一場君臣同樂盛宴,他刻意激起苾玉的嫉恨之心,要知道凌雲閣內每一個宮女都是蕙質蘭心的驚才絕豔女子,每人身上都附有一兩項絕學,苾玉雖然修爲驚人,可在其他方面,根本無法與那羣才女佳人相媲美,既然她始終不自量力地以爲自己方是幽冥帝皇的絕配,那就讓她先去修煉修煉氣質,千修百鍊之後再來對比一番,方始知道原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好讓她生出羞愧之心,自行斷了這份妄想。
這四十年裡,苾玉果然把精力都放在了研究琴棋詩畫上,和凌雲閣的宮女們明爭暗鬥起來,冥皇對這個局面頗爲滿意,只要苾玉能安心修復光幕,不起別的念頭,將來孩子平安出生後,這份大功還是會記她的頭上。
能給予下屬什麼樣的賞賜,在冥皇心中,還是有着一把桿秤的,苾玉雖然淺薄無知,數度出言不遜,可究竟在這數十年內,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功過相抵之下,冥皇還是願意留她一個圓滿的結局。
如今她這一病,可真是不太湊巧了?
“帝尊,過往苾玉武士每隔半年便會掀開光幕,深入裂縫底部行修補之舉,雖然成效甚微,可對火勢的擴散還是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這些年來她纏綿病榻,沒法前來修復,會否影響到光幕的使用期限,造成提前開裂?”
冥皇輕輕吹去氤氳在杯子上的霧氣,道:“沒那麼快吧?剛修復過,下次開裂應該是六年之後。”
合興搓搓手,笑道:“是,這老奴記得,老奴日前到燮雲殿去探望苾玉武士,她的病情似乎沒什麼起色,老奴生怕她一個不治,那到了緊要關頭,找何人爲帝尊分憂呢?”
冥皇擱下杯子,道:“雲啓不是每隔半年給她送去安魂散和寒冰露麼?如果這兩樣靈丹都治她不愈,那我也無法可施。”
合興撓撓頭道:“我問過她的奶孃,這靈丹苾玉倒是按時服用,可不知爲何,還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看見我來,只是瞅着我傻傻發笑,一句話都不說。”
冥皇淡淡道:“既然還會笑,那便不會有什麼大事兒。”
合興比劃了一下,吶吶道:“那是傻笑,我坐下後便開始和她聊天,她只顧擺弄着瓶子裡的花,一聲不吭,可是......可是......”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冥皇一眼,賠笑道:“帝尊爲何皺着眉,老奴是看着帝尊長大的,經過歲月的磨練,帝尊是越來越俊朗不凡了,咳咳,就這麼隨隨便便一個動作,都會令人遐想不已。怪不得,怪不得啊!”
冥皇忍俊不禁,擡手給了合興一個爆慄,道:“老匹夫,你這是什麼話?”
合興摸着紅腫的額頭,嘆息道:“也不知道這天地間有多少的妙齡女子正爲帝尊害着相思,那苾玉一聽到我提起帝尊兩字時,原本呆滯的眼眸竟然馬上亮堂起來,還走到妝臺前梳妝打扮,言道......”
冥皇似笑非笑,道:“言道什麼?”
合興快速瞥了冥皇一眼,隨即低頭道:“言道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讓帝尊看到心裡就歡喜。”
冥皇輕輕敲擊着玉案,半眯縫着眼望向殿外,蒼莽閣外的霧氣在陽光下呈現絢爛的彩光,隨着微風的推動不停幻化出不同的奇形怪狀,景觀甚爲瑰麗。
“那你看着她的妝容,是否覺得心裡歡喜?”
合興張口結舌,囁嚅道:“帝尊取笑了,在老奴眼裡,紅粉或骷髏都是一樣的。”
冥皇哈哈一笑,道:“那在我眼裡,你和她也是一樣的。”
他一指蒼莽閣外的雲彩道:“你看這自然的彩光,四散流瀉,隨意卷舒,千萬年來,始終如是,不管你喜歡看也好,不喜歡看也好,從不爲了迎合人們的口味而改變,是不是?”
合興隨着冥皇的手望向天際,半晌,他茫然道:“這景觀老奴天天看着,不覺得有何新奇,可也不覺的厭惡,早已習慣了。”
冥皇嘿了一聲,道:“那就繼續看着,這是天地間最自然的美景,給那些刻意做作的景觀好看多了。”
合興道:“是,可是帝尊,那苾玉姑娘的病怎麼辦?如果一旦傷重不治,那可不太妥當。”
冥皇微微一笑道:“雲啓會按時送藥過去,只要她願意好起來,不出半月,便會生龍活虎,若果她不願意好起來,那可以繼續躺下去。”
合興訝然道:“只要她願意好起來?帝尊的意思是苾玉這病,並非不治之症?那爲何她不願意好起來?”
冥皇懶洋洋地嘆了口氣,道:“我怎知道?苾玉是黑甲武士,你們一衆元老都是她的師傅,怎樣才能讓她好起來,得看你們的本事了。我以前不是說過,她的事歸你們管轄,不必前來紛擾我麼?”
合興忙點頭道:“是,是,只是,她那奶孃言道,苾玉此爲心病,需要心藥來治。帝尊,你看,這心藥是什麼?”
冥皇哼了一聲,道:“合興,你老糊塗了,我方纔不是說過,苾玉歸你們管轄,如今她病了,你們一衆元老就得想辦法將她治好,她要什麼藥,只要藥庫裡有,我都給,絕不吝嗇,其他的嘛,你們自己想法子去。”
合興哭喪着臉道:“帝尊不是言道,是苾玉自己不願意好起來,那些靈丹妙藥,就算挑一擔去給她服下無無濟於事啊!老奴生怕,這病拖得幾年,一旦光幕開裂之日,她還沒好起來,那如何是好?”
冥皇擺擺手,悠悠道:‘那是幾年後的事了,說不定到那時,苾玉的病早已好了,你憂心什麼?“
合興依舊是一臉憂色:“萬一好不起來呢?她一半正常一半瘋癲,這種狀態已延續了兩年有多,萬一光幕開裂之日,她依舊如此,那如何是好?帝尊,你的身子可大好了?”
冥皇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好不起來,那便由你去修復!”
合興只嚇得全身一激靈,只覺得膝蓋處被壓上兩塊巨石,忙跪在地上磕頭認錯:“老奴今天糊塗了,不知所云,請帝尊恕罪。”
冥皇閉上雙眸,擺擺手,道:“去吧!”
合興又往地下大力磕了幾個響頭,方敢站起,快步退出蒼莽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