璵玥......只是璵玥,屬於天域君主的璵玥,不是媚兒,不是我夢牽魂繞的妻,更不是我兒子的孃親,我的妻子,正安躺在那片藹藹雪氣內,等候着她的夫君和兒子前去將她喚醒。
天君今日爲何有如此的閒情逸致,攜帶他的愛侶,還有青娥一道進入幽冥?冥皇眉心略略皺起,眸光掠過那兩個正在寒風中脈脈傳情的男女,心下頓時恍然。
璵玥遲疑了片刻,終於邁上一步,向冥皇斂衽一禮:“金陵璵玥見過冥皇。”
這聲音,清脆委婉,和當年的媚兒一般無異。
冥皇半眯着眼眸,再一次細細端詳了她片刻,單看這形貌,活生生便是媚兒,他略顯疑惑的眸光移至天帝臉上,似乎想從天帝臉上捕捉到什麼,天帝神情自若,淡淡道:“冥皇心中有疑惑?”
冥皇嘴角一彎,似笑非笑,側眸望了身旁一眼,搖籃內,孩子正在甜甜酣睡,這幾天他常常端詳着孩子恬靜的睡容,越看越覺得孩兒的五官和媚兒如出一轍,都是同樣的清秀柔美。
孩子是真真切切的,他柔軟的小身子,他的哭聲,蹬腳撒嬌......通通都是真真切切的,沉睡在遠海冰芯內的媚兒,也是真真切切的......
他們一直在我身邊,從未離去......
呵呵,這樣的結局,也好。
冥皇擡眸看着天域諸人,淡淡笑道:“這位姑娘----哦,這位夫人不必多禮,請坐。”
冥皇望向璵玥身邊的老婦人,雖已物是人非,紅顏轉白髮,他還是認出了那是青娥。
冥皇心內不覺有些唏噓,昔日的青娥,明眸皓齒,膚若凝脂,體態婀娜,如今已成一垂垂老婦,原來不知不覺間,時光已是流轉了百年?
“青娥,你也來了?”
青娥跨前一步,聲音顫抖:“表哥,我來了,你這些年可好?”
冥皇的眸光停留在青娥鬢邊的白髮上,淡淡道:“歲月催人老,昔日你爲紅粉佳人,今已成垂垂老嫗,心內那份怨念應已徹底放下了。”
青娥垂首望着腳尖,低聲道:“是,青娥已知天命,只求一家人現世安穩,別無所求。”
冥皇擺擺手,不再搭理青娥,轉頭向天帝道:“天君請上坐,明琛早已備下美酒清茶,恭請貴客品嚐。”
天帝也不推辭,攜着璵玥在几案的另一邊坐下,青娥躊躇了一下,也挨着璵玥坐下了。
天帝舉杯一飲而盡,讚道:“確是好酒!”
冥皇微微一笑,提起酒壺又將他面前的酒杯注滿,道:“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天君是大忙人,今天竟抽空進入這方化外之地,不知有何指教?”
天帝神色不動,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冥皇果然快人快語,我也不敢拖延冥皇寶貴的時間,和羲今日造訪,有兩事,其一就是天地有盟約,兩界永不通往來,你我同爲兩界之主,卻數度破戒而行,此等輕率之舉,徒增後世笑話,我今日前來,是想和冥皇再定一次盟約,以保後世永不相擾。”
冥皇把玩着手中的青玉瓷杯,頜首道:“原來如此,我也早有此意......”
他的話聲戛然而止,眉心復又皺起,側眸望向斷崖外翻滾着的白霧。
一個紅衣高髻女子踏霧而至,她長眉入鬢,眼若秋水,姿容秀麗,身姿曼妙無雙,只是臉色極爲沉鬱,似是受了什麼莫大的委屈。
紅衣女子嫋嫋走上斷崖,她向冥皇躬身行禮,道:“苾玉見過帝尊。”
冥皇看了苾玉一眼,今早一衆元老求懇着一道前來斷崖,被他一口回絕,想不到這苾玉如此大膽,竟然不召自來,他心頭微覺慍怒,可此刻天域三人正睜大眼眸,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個突兀出現的紅衣女子,冥皇心頭一動,如何處置苾玉是幽冥內部的事情,犯不着在天域諸君面前失禮動火。
“原來是苾玉姑娘,你不是去修補裂縫麼?”
苾玉嘴角下彎,現出一抹苦笑,低聲道:“苾玉昨晚子時已完成了這月的修補,見天色已晚,不敢驚擾帝尊,故今天才來見駕。”
苾玉擡眸看了坐在几案旁的天帝一眼,略顯躊躇,這個陌生的英俊男子她從未見過,可既然能與帝尊相對而坐,想來是大有來頭之人,她低聲道:“原來帝尊在款待貴客,苾玉失禮了,這就告退。”
她慢吞吞地彎下腰,狀若行禮,腳步卻牢牢釘在地上,半步不移。
冥皇忽而一笑,輕敲了一下几案,道:“苾玉,過來坐下,我給你引見一下這幾位稀客。”
苾玉不可置信地望着冥皇,沉鬱的臉色頓時舒展,將近百年了,帝尊第一次向自己發出邀請-----苾玉,過來坐下。
她心神激盪,鬱結在心的陰霾頓時一掃而光,向冥皇躬身謝禮後,便在冥皇身旁坐了下來。
冥皇順手給她斟了一杯烈酒,道:“坐在你面前的這兩位是天域的君主和主母,另外的那一位是我素寧姑姑的女兒青娥。”
苾玉精緻的臉龐上露出驚詫之色,天域?那些老頭子果然沒有誑我,原來在幽冥之外真的存在着另外一個天地!天域的君主和主母造訪幽冥,帝尊要我相陪,這.....這真是莫大的榮耀哪!
她心內歡喜,臉上露出乖巧的微笑,依着禮數向三人一一頜首致意。
當苾玉的眸光停留在璵玥臉上時,不由一愣,這,這是誰?頃刻後,苾玉失聲驚叫:“你......你原來還活着!”
精巧無雙的臉容,如描如畫的眉眼,這不正是......那個早已灰飛煙滅百年之久的主母嗎?
苾玉只覺的胸口被大錘重重一擊,愣愣望着一幾之隔的璵玥,神情似是羨慕又似是嫉恨,這女子原來沒有灰飛煙滅, 而是迴歸了天域,和天域的主子結成了夫妻!
璵玥詫異地望着一臉愕然的苾玉,道:“你認識我?”
冥皇虛握着拳放在鼻端,低低咳嗽着提醒苾玉的失態:“苾玉,你不是一向自詡眼力絕佳麼?這位是天君的妻子,你瞎嚷嚷的,驚嚇了貴人,豈不有失我幽冥的體統?”
苾玉恍如夢醒,她回頭凝視着冥皇深淵般的眼眸,試圖從裡面看出某些起伏的波瀾,坐在對面的這個女子難道並非當日那個依偎在帝尊身邊的嬌俏青衣女子?
一模一樣的容貌,完全跳不出半分的瑕疵......天地間有如此相像之人麼?
冥皇對苾玉滿是疑問的眼光視若無睹,他向天帝舉起酒杯,朗朗笑道:“苾玉少見世面,上不得檯面待客,真叫天君伉儷見笑了。”
天帝微笑着舉杯與之一碰,兩人將杯中烈酒昂頭一飲而盡。
冥皇又傾下兩杯烈酒,道:“對着如此佳釀,豈能不盡興,天君,來,再盡一杯!”
天帝笑的儒雅,擊掌道:“冥皇此話正和吾意,來!”
苾玉受冥皇一段奚落,俏臉漲得通紅,眸內的淚水盈盈,硬是忍着不讓流出來,青娥不明所以,看着不忍,忙從懷中取出錦帕,遞給苾玉,笑道:“苾玉,表哥說笑而已,別放心裡去。”
苾玉伸手接過,低聲道:“謝過表姑娘。”
說話間冥皇和天帝已是盡了三杯,冥皇哈哈笑道:“痛快啊!這酒過往明琛一人喝未免暴殄天物,今日有天君作陪,方覺有些滋味......天君方纔的提議,明琛甚有同感,請說其二!”
天帝淺淺笑着,道:“昔日和羲曾射入幽冥七枚戰箭,冥皇神勇,定是已全部毀去,可此箭乃我天域聖祖赤莽所煉,威力巨大,恐已破碎了幽冥部分的山河,和羲甚歉。”
冥皇低低哂笑着,沒有迴應天帝的話,只是若有所思地望向斷崖外那片遼闊無垠的灰濛。
苾玉卻花容色變,她想起過往合興曾言及姬芮山脈地陷之禍的來源-----斷崖上的古洞內,射入數支威力無比的黑箭,此箭妖魅,遇見氣流便即膨脹成巨大無比的巨箭......此劍折斷了姬芮山脈,引發地陷......釀成今日之災。
這箭竟然就是坐在帝尊對面的那個穿着紫色袍裾的年輕男子射出的?如今他攜眷進入我幽冥,所爲何來?
耀武揚威麼?來看一看這場紛擾了幽冥百年不滅的烈火麼?
挑釁尋事麼?我幽冥幅員遼闊,難保異域沒有窺視之心......
念及至此,苾玉大感氣憤,眸光冷冷瞪着天帝,道:“原來昔年地陷之禍是由天君引起的麼?”
天帝默了默,重複着苾玉的話:“地陷?”
冥皇轉過頭,眸光炯炯望着一臉忿然的苾玉,淡淡道:“苾玉,如今你知道了,每月耗費你用鮮血修補的裂縫,就是由此而來。”
苾玉晶亮的眸光在天帝臉上一轉悠,抿抿脣,低聲道:“原來如此,天君當年爲何憑一時意氣,毀壞我幽冥的江河山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