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娥引領媚兒走下神廟,經過一條過花香浮動的曲徑,兜兜轉轉來到一處琉璃飛檐的宮內。
“主母,這是琴瑟宮,請主母在此安歇。”
媚兒輕輕嗯了一聲,琴瑟宮,當是寓意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宮娥不敢多言,奉上點心茶酒後,便即行禮告退,偌大的宮闈,便只得媚兒一個。
看着硃紅的宮門慢慢闔上,驚慌頓時涌至心頭。她一步步挪到牀邊,撫摸着鏤刻着綵鳳展翅的牀柱子,這陌生的宮闈,就是我以後的棲息之所嗎?
她坐下來,躊躇一下又站了起來。
宮裡靜悄悄的,只有她輕微的呼吸聲。她站了好一會,又坐了下來。
她目不斜視地瞪了宮門片刻,方垂眸瞥了牀上的繡花被褥一眼,今晚是我的洞房花燭夜,無論願意與否,天帝若走進來了,我都得承受他的“恩寵”?
大婚儀式莊重嚴肅,這絕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的遊戲,而是真的,我真的嫁給天帝了。
我成爲天域的主母了,這是幾生修來的福氣啊!
她用力攥着裙裾,可這從天而降的夫君來得太突然了,突然的我根本不知道,待會該怎樣去面對他?
她的手順勢撫上胸前,玉佩散發的脈脈暖意燙貼着她凌亂的心懷,可惜它的主人已不知所蹤,她悵然輕嘆,贈我玉佩的白袍男子,你我今生無緣再見了。
爲何今天我看到你呢,可惜你來了又去了,呵呵,那隻不過是我心底希冀着的幻境罷了,你根本就沒有來過。你說得對-----“我不過是一個過路人。”
路人!
你若真的有意於我,就該把我擄走啊!天涯海角我隨你去,可你根本沒來過!
你我的緣分終如浮萍,別了,曾令我年輕的心悸動不已的俊朗男子,就讓你永遠活在我的夢境中吧----她垂下頭,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於一滴滴落了下來。
水樣的光陰水樣流逝,朦朧的夜光不知何時已在四壁燃起,琴瑟宮內浮動着和暖的淡香,媚兒正襟危坐了幾個時辰,只感到腰痠背疼,忍無可忍之下扶着玉柱站起,伸展一下麻木的手腳,她隨手摸了摸鳳冠,發覺有些鬆動,遂伸手將它揭開,鳳冠離開頭顱那一霎,頓感全身一輕,她甩甩頭,撫額長長吁了口氣。
她託着流光溢彩的鳳冠愣了半晌,以往她也聽宮女私底下說過,新娘頭上的鳳冠或蓋頭,必須由自己的夫君親手揭開,可是,她瞟了宮門一眼,那個......夫君還沒有進來,我累了,先讓我透口氣兒吧。
她順手把鳳冠擱在妝臺前,像木偶般被人擺弄了一天,早已飢渴不堪,看見放在圓玉桌上的點心甚爲精緻,乾脆坐下來,斟了一杯暖茶,捻起點心吃起來。
媚兒一邊吃,一邊打量着宮內陳設,在柔和的光華下,隱約覺得這宮闈極爲寬敞,帷幔逶迤低垂,景緻極爲優雅,淡淡的芳香溢滿整個宮闕,媚兒低低感嘆一句:“果真是曼妙仙境哪.”
夜已深,門寂靜。
有一抹淡淡的陰影覆上宮門上半透明的輕紗,媚兒的手中的茶杯砰然墜地,他來了!
若有若無的陰影微微晃動着,她的手心隨着急速跳動的心跳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她呆呆坐着,等待着那個傳說中的至尊皇者的到來,等待着命運被定格的那一刻。
似有一陣清風拂過,那個影子已是隨風蕩去。
媚兒望着空白的窗紙發呆,終於她乏了,乾脆回到牀上,抱膝而坐。混沌中她斜斜倒在牀上,被褥上的香氣好清雅,她蹙了蹙眉,慢慢睡去。
夜空澄清明淨,柔風搖曳,花香一浪浪襲來,今夜本屬旖旎。
天帝倚在琴瑟宮外的廊柱上,宮中諸人早已盡數迴避,今晚是帝君佳期。誰也不敢胡亂走動,生怕驚擾了帝后和諧的千金一刻。
天帝望着距離他數步之遙的琴瑟宮,這宮闈是天宮歷代主母的寢宮,他七歲前每逢月圓之夜便會前來一次,那時裡面住着的是母后,母后總是帶着溫柔的笑容站在琴瑟宮門前,張開雙臂等待着自己,那時的他,好喜歡這個地方。
琴瑟宮裡應有盡有,幼時的他驚詫着內中神奇的構造,渴望着能天天匿在裡面,可是七歲後,他就給父親領到洞天福地裡,開始了嚴酷的皇族培訓,苦悶之餘他曾問過父皇:“琴瑟宮那麼精緻,我們爲何要住在這個深不見底的地下穴洞裡呢?”
父皇滿臉虔誠地望着洞天福地上空的流轉的雲霞:“這是聖祖定下的規矩,聖祖當年就是住在這裡的,歷代的皇位繼承者,都必須住在這裡,這是鐵的定律。”
母后因心碎逝後,這片宮闈連同外面這個花園便按照宮中的規矩塵封起來了,他懷念母親時,會在暗夜中悄悄走近這裡,沉默地望着籠罩在雲霧中宮闕-----那裡有他快樂溫馨的童年。
這些年他很少笑,不是他不想笑,而是找不到可以令他發笑的理由。他多是沉默地履行着他與生俱來的各種職責,獨處雲端俯瞰着這片遼闊的莽莽時空。
琴瑟宮直到七天前才重新開封,由神廟內潔淨神鳥親自清理了一番,爲的就是迎接天宮的新一任主母-----他的妻子。
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燭夜,他的妻子正在裡面等候着他,他深邃的眼眸內隱藏着複雜的情愫,竭力回想着成親時的片段,衡量着心中對那個朦朧身影的熱情。
透過宮門上玲瓏剔透的紫玉窗紙,他看到宮內已燃起了柔和的華光,內裡靜候的女子,是誰?
他的手慢慢擡起,搭在溫潤的門環上,良久不動。
夜空中有和鳴的飛鳥輕快地飛過,他的心也像那自由高飛的鳥兒,遊蕩那個甜蜜的夢中。終於,他眸光一黯,喟然一嘆,轉過身,走入深沉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