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帳簾一動,一身白衣似雪的房玉珠已是款款入內,搖曳着蓮步走至帳中,恭敬施禮道:“房玉珠參加陛下,吾皇萬歲。”
“平身吧!”李世民右手一擡,語氣和藹又不失親切:“父親是大學士,沒想到女兒也是如此出類拔萃,小小年紀竟能代表一道參加全國詩詞大會,後生可畏也!”
房玉珠又是微微屈身,淡淡笑道:“陛下獎掖玉珠愧不敢當,大唐文治鼎盛,民間詩詞風華繁榮,玉珠也不過是耳濡目染,聽得多見得多,所以有所體會罷了,遠遠談不上出類拔萃。”
太宗朗聲笑道:“虛懷若谷,名士風采,看來我大唐要不了多久便會出一女學士,哈哈,房卿,你也該退位讓賢了。”
房玄齡拱手點頭,老臉卻是得意笑開了。
餘長寧也不禁高看了房玉珠一眼,這女子溫文爾雅,氣度不凡,渾身上下流露出一股知性美,與那野蠻跋扈的長樂公主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唉,爲什麼都是女人,差別卻如此大呢?
心念及此,他不由無奈搖頭,餘光一瞥長樂公主,卻見她正憤憤然地望着自己,顯然因他剛纔的唐突之言氣得不輕。
李泰眼見佳人親來,神色不由有些激動,抱拳道:“房小姐,李泰這廂有禮,上次詩詞大賽本王因俗事纏身未能到來,一直深表遺憾,在這裡向小姐陪個不是。”說罷身子一躬,態度無比真誠。
房玉珠急忙屈身回禮,淡淡答道:“魏王殿下言重了,殿下乃天之驕子,顯赫貴胄,何必牽掛區區小事?你的好意玉珠心領了。”
李泰聞言微微一愣,沒想到她竟如此不近人情,俊臉上不由紅一陣,白一陣,尷尬地矗在了那裡。
“玉珠,怎能如此對殿下說話?”房玄齡責怪地望了女兒一眼,抱拳賠禮道:“殿下,玉珠她從小被老臣寵壞了,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失禮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李泰正好找到臺階下來,故作大度地搖手道:“無妨無妨,房小姐快人快語,本王怎會怪罪?”
端坐長案前的李世民心明眼亮,豈會看不出魏王對房玉珠頗具好感,但他畢竟乃賢明之君,自然不會幹些亂點鴛鴦譜的錯事,此刻捋須笑道:“房卿啊,你也不要教訓玉珠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就讓他們去吧。”
這句話可謂是一語雙關,即是對李泰追求房玉珠的鼓勵,也是表明自己卻不會干涉晚輩之事。
一聽天子表明了態度,房玉珠心下不由一鬆,展顏笑道:“陛下駕臨寒舍,爹爹與我都是受寵若驚,玉珠特意爲陛下準備了秦箏一曲,請您凝聽指點。”說罷輕輕拍掌,兩名僕役已端着一張琴案走了進來,恭敬地放到了房玉珠身前。
李世民饒有興趣地一笑,點頭道:“那好,朕就洗耳恭聽了。”
房玉珠輕輕地吁了一口氣,肅然端坐焚香操琴,潔白如玉的纖手一撫琴絃,悲愴蒼涼的琴聲立即轟鳴了起來,似萬馬奔騰,似排山倒海,直聽得人心絃直顫不已。
聽到熟悉的音調,李世民恍然一笑,對房玄齡低聲道:“竟是《秦王破陣曲》,哈哈,走勢高亢,音調清脆,玉珠曲工真是不凡。”
這《秦王破陣曲》原爲大唐軍歌,是大唐將士爲了紀念當年的秦王李世民帶領三軍打敗劉武周所作,李世民登基後,親自把這首樂曲編成了舞蹈,再經過宮廷藝術家的加工、整理,成了一個龐大的、富麗堂皇的大型樂舞,更在原有的曲調中揉進了龜茲的音調,婉轉動聽,高昂而極富號召力。
然則房玉珠光憑一副琴箏就敢彈這首《秦王破陣曲》,不能不說是藝高膽大。
此刻琴聲更見密集,蒼涼悠遠激越悲愴,直讓人熱血沸騰。房玉珠纖手撥動琴絃如同行雲流水,無比正容地高聲歌唱道:
“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鹹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聖開昌歷,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
一曲方罷,餘音久久繞帳不息,大帳內的衆人皆是面帶沉醉之色,顯然聽得極爲暢快。
李世民拍案笑道:“歌聲美,曲聲美,妙也!”
房玉珠起身一禮,微笑道:“陛下,歌聲曲聲貴在相容相合,一首曲配什麼歌自有定數,若是亂了節拍,那就會前不搭調後不應曲,再美的琴聲也會化作二流。”
李世民知道她是在借這句話表明心跡,不由爽朗一笑,意味深長地開口道:“然而最重要的還是操琴人的心境,即便是亂了節拍,只要彈得舒暢,何必管他是什麼曲子呢?”
房玉珠思忖了一下,肅然一禮道:“陛下金玉良言,房玉珠受教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開口道:“彈了這麼久恐怕你也累了,入座吧。”
房玉珠輕聲謝過,款款坐入了西廂末案,剛望向對面,卻見東廂末案的餘長寧正對自己偷偷招手,神情甚是戲謔。
見狀,她不由想起了前日遭他輕薄之事,頓時一股怒氣騰昇了起來,貝齒咬着紅脣狠狠望着他一眼,將視線轉到了另一面。
餘長寧二丈摸不到頭腦,暗暗想到:這房小妞臉色怎麼如此難看,向她打招呼竟是理也不理,莫非是因月事不調的關係?
此刻,李世民叩了叩座案,環顧一圈笑道:“今日難得如此高興,不如我們來行酒令,一人出題,其餘人等接句,如何啊?”
見陛下難得有此等閒情雅緻,房玄齡不由捋須笑道:“老臣本好行令,聽到陛下的提議早已技癢難耐,自然謹遵聖諭。”
帳內其他人也是點頭笑道:“謹遵陛下聖諭。”
“那好,今天既然是房卿壽辰,第一個題目咱們就行令祝賀。”李世民斷然拍案打定主意,思忖一下突然笑道:“第一句朕先來:仙翁駕紫鴻,鸞鶴鳴長空。”
話音剛落,帳內頓時響起了一片喝彩之聲。
太宗詩句可謂大妙,起句便烘托出了神仙駕雲前來恭賀房玄齡的場景,可謂一個漂亮的開場。
房玄齡拱手向太宗一禮,捻鬚稍事沉吟,正色唸誦道:“花甲斜陽暮,鞠躬廟堂中。”
房玄齡不好自吹自擂,所以此句來得有些突兀,乃是表明年齡雖老,但依然願意爲朝廷鞠躬盡瘁的心跡。
下一句本該太子李承乾,不料魏王李泰卻搶言詠頌道:“蟠桃月下結,感君歲月功。”
李承乾不滿一哼,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之後,終於開口道:“福如東海水,壽比南山鬆。”
比起李泰,李承乾這句的確少了一些意境,只能算作二流之作。
高陽公主與房遺愛商量片刻,笑道:“我與駙馬共同接句:童顏生黑髮,枯木逢春風。”
長樂公主兀自沉吟了一番,笑着唸誦道:“南園滿桃李,仰止崑崙峰。”
這句話乃是對房玄齡學文泰斗的敬佩,倒也貼切合適。
到了房玉珠,區區行酒令自然難不倒她這個才女,不假思索便脫口道:“潑墨書風華,未泯頑童心。”
“好,接得不錯。”李世民讚歎點頭,首次喝彩出聲,目光望向了東廂末案,卻見最後那人躲躲閃閃不肯接句,不由皺眉道:“餘大廚,該你接最後一句了,可有詩詞對句?”
餘長寧眼見帳內衆人目光全向自己望了過來,不由訕訕笑道:“接酒令如此高雅深奧的事情,請恕在下才疏學淺,就不準備參加了。”
衆人聞言反映不一。房玄齡父女見識過他的文采,自然有些吃驚,不知他爲何竟連區區酒令也接不上來。
長樂公主見他一副蠢笨且賊頭賊腦的模樣,既是無奈也是懊悔,真想不通自己爲何竟與他假成親,公主配廚子,當真是貽笑大方。
倒是李泰一臉冷笑,等着看他的好戲。
李世民重重拍案道:“不行,不管如何都得對上一句,豈能讓你例外。”
餘長寧略一沉吟,笑道:“既然如此,那草民就恭敬不如從命,但是區區一句太沒難度,草民就借花獻佛將各位的酒令串聯起來合爲一首,獻給房大人。”
大家一時間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不由面面相覷莫名其妙。
餘長寧站起了身子,走至帳中踱步詠頌道:
“仙翁駕紫鴻,鸞鶴鳴長空。
福如東海水,壽比南山鬆。
童顏生黑髮,枯木逢春風。
花甲斜陽暮,鞠躬廟堂中。
南園滿桃李,仰止崑崙峰。
蟠桃月下結,感君歲月功。
潑墨書風華,未泯頑童心。
聲名萬里外,談笑一杯中。”
嗓音高拔落點,大帳卻是一片寂靜,安靜得唯聞呼吸之聲。
衆人的酒令被他顛倒順序總纂爲一首詩歌,如飛瀑奔涌直下那般酣暢淋漓,雖稍遜韻律,卻說不出的琅琅上口,特別是最後那一句“聲名萬里外,談笑一杯中”,更是神來之筆,將一種灑脫不羈的名士氣度展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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