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二樓,餘長寧與高侃找得一個臨窗的桌子,點了一盤醬牛肉,一袋馬奶酒,外加幾張香脆可口的胡餅,悠然自得地吃喝起來。
餘長寧不習慣馬奶酒的味道,剛喝一口便放下了杯子,倒是高侃頻頻舉杯不斷痛飲,顯然喝得特別酣暢。
夾起一片牛肉放在嘴中大嚼,餘長寧笑問道:“見高大哥的樣子,似乎頗能習慣胡人的口味,莫非以前你曾在胡地呆過?”
高侃放下酒杯微微一嘆:“不瞞餘兄弟,以前我曾在河州戍邊多年,去年才調到京師擔任左威衛校尉一職,眼下又轉任公主府衛率,想起來便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餘長寧最是敬佩這種爲國守邊的將士,舉杯正色道:“秦月漢關,大漠黃沙,高大哥你真是大唐的好男兒,來,我敬你一杯,幹了。”
高侃拊掌一笑,舉起酒杯與之一撞痛快飲幹,模樣好不歡暢。
飲罷一杯,高侃有些感慨地開口道:“來長安已是兩年,不過卻過得頗爲不自在,感覺特別地懷念以前那座小小的軍營,聽那戰馬嘯叫,鼓號陣陣,見那旌旗烈烈,黃沙滾滾,只有那裡纔是男兒建功立業之地。”
感覺到了高侃語氣中的惆悵,餘長寧不由默然,正欲開口,突聽見一陣腳步聲走到身前,驚愕擡頭,一個年輕英偉的華服男子正站在兩人身前。
這男子大約雙十年華,身高八丈有餘,生得是方面大耳,形相威武,腰間一條六寸寬的錦帶上挎着一口光亮閃閃的胡人彎刀,整個人看起來神采俊逸,英氣勃勃,使人一望便大生好感。
此刻他將左手拎着的酒罈放在桌上,拱手笑道:“在下李謹行,剛纔聽到兩位之言大是感慨,所以心生前來結交之心,請恕冒昧打攪。”
餘長寧尚在愣怔中,高侃已是起身大笑道:“兄弟哪裡的話,相逢便是緣,請坐下敘談。”
這名爲李謹行的男子微笑落座,端起酒罈便給餘長寧與高侃倒了一杯馬奶酒,沉聲道:“在下出生遼東之地,放馬牧羊引弓射鵰本是不亦樂乎,前年奉命無奈來到長安,與這位大哥一樣也是覺得特別不自在,所以頓時同病相憐之感。”
“原來如此。”餘長寧點頭一嘆,笑道:“我們這位高大哥也是豪爽之人,既然你們同病相憐,以後也可以多加走動交流成爲好友,豈不妙哉?”
“兄弟之言大是。”李謹行大笑出聲,舉起酒碗道:“謹此一碗敬兩位朋友,喝酒。”
這次餘長寧也是慨然舉杯,仰頭便一飲而盡。
一時間,三人相談甚歡,舉杯暢飲,氣氛好不熱鬧。
餘長寧聽這李謹行語氣有一種不同於中原人的腔調,不由好奇問道:“聽李兄弟的口氣,似乎不是中原人士?”
李謹行慨然拍案道:“不錯,在下乃靺鞨人,因父親有功於朝廷,所以賜姓爲李。”
這靺鞨人乃是女真人的祖先,分粟末、伯咄、安車骨、拂涅、號室、黑水、白山七部,主要分佈在粟末水(今松花江)和黑水(今黑龍江)一帶,以射獵爲生,鑿土穴而居,雖是化外之邦,但隋唐時期因高句麗的強盛所以多依附中原。
這時,高侃驚訝高聲道:“噢呀,李謹行李謹行,怪不得聽起來如此熟悉,你乃蓍國公突地稽之子,對否?”
李謹行點頭笑道:“高大哥說得不錯,沒想到家父逝世多年,還有人記得他。”
高侃笑嘆道:“蓍國公有功於隋唐兩朝乃當代豪傑,天下誰人不識,雖逝世多年,但在下依然記得。”
餘長寧有些奇怪地問道:“李兄弟既然爲靺鞨人,那爲何會無奈前來長安,莫非有什麼苦衷不成?”
李謹行輕輕一嘆:“父親逝世後靺鞨分崩離析,在下率領一支遷到邊關,前來奉詔覲見被當今天子授予勳衛,所以其後一直長留京師希冀謀個正當差事。(?)”
高侃伢聲問道:“勳衛乃從七品之銜,況且時伴天子左右乃護衛近臣,可以說是仕途正道,爲何兄弟卻是悶悶不樂?”
李謹行苦笑出聲道:“雖是勳衛,但在下畢竟乃外族人士,與其他官宦子弟多有衝突隔閡,若非皇命在身,真想棄官不做返回遼東。”
餘長寧聽他言語如此苦澀,倒也心生幾分同情之感,正想說話,突然酒肆樓下傳來一陣高聲嚷嚷:“李謹行,還不快給大爺們滾出來!”“李謹行,藏頭露尾算什麼英雄,莫非想變作女人乎?”
餘長寧聞聲驚愕,轉頭朝樓下一看,一羣身着錦衣的年輕男子正站在下面破口大罵,囂張地大笑刺得人心頭大是不爽。
見狀,李謹行臉膛漲得通紅,捏住酒杯的右手竟是瑟瑟發抖,顯然極其憤怒,猛然一聲長吁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對着兩人歉意道:“本想與兩兄開懷暢飲,然則沒料到有些小人前來挑釁,謹行只有失陪了,咱們下次在聚。”說罷,起身抱拳一躬,便要離去。
餘長寧霍然站起拉住了他,伢聲道:“謹行兄,莫非你準備下去與他們大打出手不成?”
李謹行慨然點頭道:“大丈夫頂天立地氣吞山河,大敵當前絕對不能做那縮頭烏龜,自然要下去會會他們。”
“常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們有十餘人之多,謹行兄你孤身一人還是暫且迴避一下較爲妥當。”
聞言,李謹行一張臉頓時黑了下來,正色道:“長寧兄何處此言?謹行即便雙拳難敵衆手,也絕對不會退讓,休要勸說了。”說罷拂袖下樓而去。
餘長寧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愣怔,猛然拍手笑道:“這李謹行真乃一條好漢,高大哥,我們下去幫幫他如何?”
高侃聞言面露難色:“駙馬爺莫非是想出去與人打架,此事若被公主殿下知道,那可不妙也!”
餘長寧慨然高聲道:“好男兒頂天立地,打架泡妞本是常事,何須害怕婦人嘮叨,走,下去會會他們。”
高侃見他口氣堅決,頓時大感無奈,只得陪餘長寧緊隨李謹行去了。
來到樓下,那十餘名年輕男子已將李謹行圍了起來,言語多有挑釁衝突,當先一個藍衣公子語氣更是囂張,罵罵咧咧道:“狗蠻夷,野蠻人,不要以爲賜姓爲李就如此飛揚跋扈,在我們血統高貴的皇親國戚面前,你只是一層渡了鎏金的黃銅而已。”
李謹行憤然開口道:“柴哲威,你我皆爲勳衛,本應和睦相處精誠共事,沒想到你竟三番兩次言語羞辱在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雖勢單力薄,但也不會任由你欺負。”
“哈哈哈哈,誰說你勢單力薄,不是還有我嗎!”餘長寧極有煽動力的大笑掠過全場,搖着摺扇風度翩翩地走了過來。
見是他們二人,李謹行驀然一怔:“高兄,長寧兄,怎麼是你們?爲何……”
餘長寧摺扇一甩,笑嘻嘻道:“在下天生喜歡助人爲樂,生平最看不慣那些仗勢欺人的狗賊,今天自然要打抱不平一番。”
話音剛落,人羣中突然響起了一句驚呼:“咦,竟是你餘二,哈哈,真是老天有眼啊!”
餘長寧沒想到這裡還有熟人,定眼一看,卻是前幾月參加賽詩會時所遇的那高壽,上次因言語不和自己還曾狠狠打過他一頓,沒想到竟能在這裡遇見。”
高壽重重地呸了一口,俊臉一陣扭曲,對那名爲柴哲威的藍衣公子沉聲道:“哲威兄,此人名爲餘長寧,乃是一名卑賤商人,紈絝囂張又喜歡招惹是非,與在下多有矛盾衝突,今天請公子一定幫我好好教訓他一頓。”
聽到此等言語侮辱,高侃臉色一沉正欲開口,餘長寧卻搖手製止了他,輕輕笑道:“高壽,上次你差家丁前來找我麻煩,說起來我還沒和你算賬哩,今天正好偶遇於此,咱們新仇舊賬剛好一起了解。”
柴哲威哈哈大笑,不屑道:“原來只是一個小商人而已,也敢前來管我們皇親國戚之事,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高兄放心,本公子今天一定會打得他滿地找牙。”
見他們人多勢衆,餘長寧悄聲問道:“高大哥,你以一敵十可有難度?”
高侃緊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紈絝子弟而已,雖懂些武功,但應該不在話下。”
聞言,餘長寧頓時心頭大定,對着李謹行朗聲道:“謹行兄,一起喝過酒打過架,才能算是兄弟,今天我們三人便精誠協作,狠狠地揍他們一頓。”
見他們如此仗義,李謹行大是感動,高聲道:“那好,衝鋒陷陣有我,你們保護好自己便可。”說罷,猛然一陣大喝,竟率先動起手來。
這羣紈絝公子沒料到勢弱的一方竟還搶先動手,一時間不由有些慌亂,那柴哲威看來也是頗會武功之人,高喝一句搶步擋在李謹行前面,重重的拳頭已是揮了過去。
李謹行側身避開柴哲威的拳風,後退一步穩住勢子,以掌成刀斜劈而下,目標竟是他的脖頸。
柴哲威冷笑一聲來得好,右手一擡擋住襲來之掌,橫移開去又踢向李謹行的腰際,來勢非常的凌厲狠毒。
李謹行不屑一笑,腳步後蹬身體迅速後滑,避過襲來之腿後變掌成爪又攻向他的後背。
一時間兩人拳風呼嘯,暴喝連連,竟是勢均力敵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