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北行經過鄯州、蘭州,然後沿黃河北上越過賀蘭山,待到初夏六月,已是進入了草木青綠的漠南。
藍‘色’的蒼穹遼遠而深邃,白‘色’的浮雲三三兩兩悠閒地飄在空中,時而化龍,時而變虎,或者是變成其他不知名的形狀,驕陽似火,照得峰巒疊嶂的連綿‘陰’山直達天邊。
餘長寧心知眼下已是無法逃脫,所幸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四顧張望着漠南草原異於中原的美景。
夜晚,耶律寧帶着他宿在了‘陰’山腳下的突厥部落內。
剛剛走進營帳,一則驚人的消息傳入了餘長寧的耳朵,驚得他差點一個踉蹌倒地:唐軍征討突厥的十五萬大軍大敗而歸,行雲道行軍大總管李大亮,左衛將軍執失思力戰死殉國,英國公李績收斂殘部退回了河東道,順州、州、化州、長州四個都督府業已全部淪陷。
大勝的消息傳來,突厥部落自然是彈冠相慶,又是殺羊又是跳舞,人人歡呼雀躍熱鬧非凡。
餘長寧則是半響纔回過神來,喃喃自語道:“擦!這下問題大條了。”
……
十五萬唐軍敗得不可思議,但確實是戰敗了。
行雲道行軍大總管李大亮戰陣經驗可謂老道,兵分三路出河東道直‘插’漠南突厥叛部。
第一路由左衛將軍執失思力率軍五萬爲左路,出朔方沿黃河逆行,過勝州、豐安,駐紮在金河沿岸。
第二路由左武衛將軍張延師率軍三萬爲右路,出雁‘門’關過桑乾河進攻被突厥佔領的雲州。
第三路由李大亮親自領軍五萬爲中軍,沿大青山南麓疾行抵達‘陰’山腳下,直搗雲可汗的汗帳。
英國公李績則坐鎮岱海草原總督糧草,大戰一觸即發。
討伐大軍前期作戰是異常順利的,執失思力所部一路行軍多有‘激’戰,然而突厥人風采早就不同於當年,根本沒能對唐軍造成多大的傷害便潰敗而逃。
另一邊的張延師在雲中大戰兩萬薛延陀騎兵獲勝,順利奪回了被突厥叛部攻佔的雲州。
作爲三軍統帥的李大亮得報哈哈幾聲大笑,愈發對這些叛‘亂’的突厥人輕視起來,也不等張延師率軍趕來,便與執失思力合兵朝着‘陰’山‘挺’近,而云可汗的汗帳便是建在那裡。
然而還未等唐軍到來,見勢不對的雲可汗拔‘腿’就跑,猶如昔日的頡利可汗遇到李靖一般根本沒有抵抗之力。
李大亮兵不血刃地奪得雲可汗汗帳,不由大喜過望,連番獲勝使得他更加輕視敵軍,籌措滿志地便要率軍追入‘陰’山,想要生擒敵酋雲可汗。
帥令剛剛一出,便有一名行軍幕僚表示反對,認爲突厥叛軍不戰而逃太過蹊蹺,說不定其中有詐,是想將我軍引人‘陰’山之內聚而殲之。
李大亮聞言尚在沉‘吟’,突厥出生的左衛將軍執失思力已是放聲大笑,笑罷不屑反駁道,突厥騎士善於弓弩,‘精’於騎術,長於在開闊的平地草原作戰,斷不會捨棄自身優勢而遁入‘陰’山之內設圍,此言當真是杞人憂天。
一聽此話,李大亮也是深以爲然,急忙親率主力大軍進入‘陰’山追擊。
就在唐軍以爲勝利在握的時候,一場驚天動地的戰役打響了。
彌天殺聲中,棄馬轉爲步卒的五萬薛延陀軍隊三陣齊發,猶如‘浪’‘潮’一般從山腰向着正在谷地行軍的唐軍壓了過來,大山兩側的弓弩陣也是萬箭齊發,猶如雨點一般向山谷中密集澆去。
突遇敵軍被硬生生地截爲了三段,唐軍首尾不能相顧頓時大‘亂’,踩踏而死者不計其數,被突厥叛黨與薛延陀軍隊一塊塊撕裂,一塊塊吞噬。
堪堪一個多時辰過去,突厥叛軍越戰越勇,而唐軍卻已經是戰馬騎士屍骨層疊,鮮血猶如山泉一般不停奔涌。
李大亮驚得一陣眩暈,望着眼前的一切面如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指揮將士拼死抵抗,然而些許抵抗就如大江裡的‘浪’‘花’一般瞬間被敵軍的攻勢吞滅,敗局已定,無法改變。
李大亮慘然一嘆閉上了眼睛,兩行老淚在溝壑的老臉上奔涌着,心知突圍無望,他一咬牙關‘抽’出長劍便自刎而亡。
左衛將軍執失思力揮舞着一把彎刀血戰不休,然而沒過多久便渾身力竭,突厥士卒深知他乃突厥王族,倒也不忍加害。
正在山頭指揮作戰的甄雲聞訊,只是輕輕地皺了皺眉頭,便道:“執失思力早已變成唐庭爲虎作倀的走狗,忘卻了自己突厥王族的身份,殺了他留個全屍吧。”
於是乎,驍勇善戰的執失思力瞬間便被洶涌而上的突厥士兵所吞滅。
雲可汗順利聚殲了大唐軍隊,率領大軍揮戈南下,尚‘蒙’在鼓裡的張延師部還未得到李大亮戰敗的消息,便一頭與突厥騎兵撞了一個正着。
兩軍在遼闊的大草原上展開大陣,一邊是身着翻‘毛’羊皮白茫茫一片的突厥騎兵,一邊是身着深‘色’皮甲黑‘蒙’‘蒙’一片的大唐士卒,箭鏃如急雨鋪天蓋地,廝殺如沉雷淒厲轟鳴。
甄雲站在高崗遙望眼前戰陣,雖然是第一次指揮如此龐大的軍隊作戰,但她絲毫不見慌‘亂’,依舊冷靜自如地下達着各種命令。
眼見時候差不多了,甄雲單手一揮牛角號頓時仰天齊鳴,早已準備妥當的薛延陀騎兵猶如洪水一般從兩翼‘插’上,朝着唐軍鋪天蓋地攻來。
張延師眼見敵方生力軍襲來,頓時驚得臉‘色’大變,然而此刻除了逃跑之外只能拼死抵擋,根本沒有能夠迴旋的餘地。
兩個時辰後太陽堪堪落山,唐軍崩潰了,張延師在親兵的護持下拼死殺出了一條血路,向着南方逃去。
正在岱海草原總督糧草的李績聞訊大驚,急忙收攏殘兵退入雁‘門’關,一面組織‘精’壯守備要隘,一面將戰敗的消息飛送長安。
這是大唐立國以來最慘烈的一次戰敗,至少有十萬軍卒魂斷漠南,驚得整個天下爲之側目,而戰敗更是引起了巨大的連鎖效應,感受到天可汗光環逐漸褪去的四夷諸國,不少已是暗暗起了不臣之心,雲可汗阿史那真雲之名出現在了歷史舞臺,並在天地之間大放異彩。
……
甄雲並沒有乘勝追擊,大戰之後她將所有的‘精’力用在了收復東~突厥故土之上。
昔日的東~突厥勢力極爲強大,疆域西至金山,東抵室韋,南北包括了遼闊的漠南漠北戈壁草原,領土幾乎可以與遼闊的大唐一較長短。
唐滅東~突厥後,漠北草原已被逐漸強大的薛延陀所佔據,甄雲目前所取得的,也只有漠南一片土地而已,實力比起昔日東~突厥來說,可謂小了很多。
戰勝唐軍後的第一件事,她便召集所有部落的可汗、頭人、酋長們議事,然而這些突厥遺民一朝擺脫了大唐的束縛,就如野狗爭食一般咆哮爭吵了起來,紛紛想從雲可汗這裡替自己部落討要一片稱心的牧場,因爲些許蠅頭小利而爭吵不休,絲毫不提戰勝唐軍後下一步該當如何謀劃。
“鼠目寸光,說的便是爾等。”甄雲終於聽得不耐煩,站起身來冷冰冰地丟下一句,便在這些部落領袖們驚愕的目光中出了大帳。
翻上馬背,甄雲策馬離開汗帳猶如颶風一般捲入‘陰’山之內。
她這匹坐騎身材高大雄駿,鬃‘毛’長可及腰,奔跑起來鬃‘毛’天上飛下來的神馬,不但有一日千里的長‘腿’耐力,短程衝擊的爆發力更是猶如霹靂閃電。
不消片刻她便飛上了一處高崗,矗立懸空的鷹嘴崖上望汗帳星羅密佈的點點帳篷,心情卻沉重得無以復加。
眼下雖然取得了勝利,但情況卻讓人堪憂。
薛延陀小可汗拔灼已率軍返回薛延陀,自己雖然與薛延陀簽訂了同盟約定,但就實而論,彼此皆是利用對方而已。
薛延陀希望利用自己反抗大唐,徹底將唐軍趕出漠南,而自己則希望利用薛延陀使大唐投鼠忌器,以便利用兩國博弈的空隙重新建立突厥汗國。
況且薛延陀佔據了突厥漠北故土,那是甄雲誓死奪回的土地,待到以後情況允許,她必定會與薛延陀一戰。
再看漠南東方,則是依附大唐的室韋、奚、契丹、、五個部落,再遠一點便是高句麗,傳聞高句麗國王高建武懦弱無能,軍政大權旁落在了權臣淵蓋蘇文的手中,那淵蓋蘇文乃野心勃勃之輩,倒是可以派出使臣前去探探風聲,看能否與之結盟共抗大唐。
而西方則是一脈傳承的西突厥,以往東~突厥尚未覆滅之際,與西突厥之間便如同爭家產的兄弟一般一直是齷蹉不斷,唐朝更是聯絡西突厥不時攻打東~突厥,所以這次她才佈下計謀令蒼狼衛襲擊大唐和親使團,並栽贓嫁禍給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
如此一來,西突厥必定會遭到大唐與吐蕃的聯手復仇,乙毗咄陸可汗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必定會前來漠南向自己求援,到時候安知自己不能反客爲主,鳩佔鵲巢,將分裂已久的突厥兩部重新統一,也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才能重現昔日突厥汗國的無上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