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長寧見這老者輸了不嗔不怒,反倒有一種豁達開朗的心境,不由對他起了幾分好感,笑道:“這三菜一湯老丈可否滿意?”
“滿意,太滿意了。”房玄齡大笑點頭,目光炯炯地望了過來:“少年既有此等高才,爲何竟屈尊廚下,當真是暴殄天物,不如老夫替你做個引薦,給朝廷效力如何?”
餘長寧拱手答道:“賓滿樓本是家族產業,而在下吟詩作賦也只爲了休閒娛樂,恐怕有負老伯厚愛了。”
房玄齡捋須喟然一嘆,神色竟是止不住的失望,沉默有傾,溝壑縱橫的老臉卻又突然笑開:“老夫既然輸了,那得須給你一個彩頭纔是,不過老夫身無長物,就一手臭字和拙劣詩詞尚可,不如就送你楹聯一句,聊表存心。”
餘長寧心頭暗道:楹聯皆是一對,爲何他竟送一句給我,這老頭莫非有毛病?
心念如此,他還是恭敬笑道:“既然如此,那麼請老伯移步樓上,賜字送聯。”說罷,轉頭吩咐餘長致道:“大哥,筆墨紙硯伺候,快!”
餘長致聞言點頭,疾步去了。
餘長寧與羅凝陪房玄齡走到三樓上,但覺清風拂面,綠紗搖曳,一眼望去竟是滿目長安榮華,耳畔傳來市聲喧囂,不由陶醉其中。
片刻後,餘長致跟了上來,身後侍女捧來了所需事物。
房玄齡拿着一卷裹得好好的宣紙走到長桌邊,大袖一拂,宣紙已是滾動着平鋪在了桌面,研墨提筆,右手揮灑間,三行大字已是躍於紙上。
“先生好字,更是好句!”一旁的羅凝美目一亮,不由驚歎出聲。
餘長寧凝目一看,卻是:賓滿樓賓滿,一桌東西南北菜,張口吞進天下。
房玄齡像是很滿意自己的作品,望着餘長寧笑道:“少年郎,老夫此字如何?”
餘長寧心悅誠服地拱手道:“老伯筆鋒蒼雄有力,走勢飛揚灑脫,似龍騰虎躍,又似鳳舞鷹擊,自然乃不可多得的好字。”
“楹聯又是如何?”
“磅礴大氣,又貼近酒肆韻味,特別是那句張口吞進天下,實乃點睛之筆,不過可惜……”
房玄齡毫不意外地笑道:“可惜什麼?”
餘長寧笑答道:“可惜這是上聯,老伯卻未寫出下聯。”
房玄齡聞言不由縱聲大笑:“下聯自然該由你來完成,不知少年郎意下如何?”
羅凝臉色一變,低聲道:“長寧,這句對聯太難了,你還是認輸了事。”
餘長寧淡淡一笑,卻是輕輕搖了搖手,走到房玄齡這句上聯前駐足思忖,不消片刻眉頭一鬆,釋然笑道:“我出一句,剛好可接老伯上聯。”
房玄齡白眉一挑,顯然有些驚訝,但還是伸手作請道:“少年郎請對句,老夫自當凝神觀看。”
餘長寧輕輕點頭,鋪平宣紙揮灑筆墨,三行大字霍然入眼:無名客無名,一手橫豎撇捺字,揮墨寫盡春秋。
房玄齡看得膛目結舌,顯然被他出類拔萃的文采所震驚了。
這下聯對得既是工整又是應題,竟將自己喻作無名客,當真絕妙!長安城多久有了如此俊傑,自己卻還不知道?
恍然回神,房玄齡頗爲感慨地一嘆,正色道:“民間鄉里多有雄奇,古人誠不欺我,少年郎,老夫算是服膺了。”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了自己的私印,對着印面哈了一口氣,捏住上面的龜紐便蓋在了上聯左下角。
餘長寧定眼一看,卻是“臨淄房喬”四字。
正在愣怔間,羅凝恍然大悟,顫着聲音問道:“這位莫非是尚書左僕射房玄齡大人?”
房玄齡苦笑點頭道:“你眼前的倒黴老頭就叫做房玄齡,竟幹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傻事,被這少年郎將了一軍卻無還手之力。”
餘長寧雙目瞪得老大,圍着房玄齡看了一圈,驚喜道:“原來你就是貞觀第一名臣房玄齡,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
聞言,房玄齡哈哈笑道:“什麼有眼不識泰山,泰山可有岳父之意,你莫非想做我房玄齡的東牀快婿?老夫雖欣然你,可我那房丫頭卻是眼高於頂之人。”
“啊?在下失言。”餘長寧大笑一躬,算作賠罪。
羅凝輕聲笑道:“房大人既然駕臨本店做客,爲何卻不透露姓名,還讓我們好一頓疑惑。”
房玄齡捻鬚笑道:“老夫雖爲朝臣,不過平日裡卻是大唐百姓一名,怎能無端報名叨擾?那樣豈不擾亂了你們的生意?”
此言一出,餘長寧不由暗暗敬佩這位貌不驚人的老者,不僅爲人謙遜豁達,虛懷若谷,更是身居高位而又平易近人,讓人是如沐春風,折服欽佩。
房玄齡上前拉着他的手笑道:“少年郎,有道是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你我今天也算是一番遭遇,不如就結個忘年之交,你叫我一聲老哥哥,我叫你餘兄弟,如何?”
餘長寧眼見這貞觀名臣竟以商量的口氣與自己拉關係,不由大是振奮,點頭笑道:“自然是求之不得,在下高攀了。”
“什麼高攀,以後咱們便是好朋友了。”房玄齡老臉露出了一絲微笑,揮手道:“走,下樓去,老哥哥請你喝酒,咱們不醉不歸。”
到了樓下重置酒菜,一通酒宴飲到夕陽西下方纔結束。
房玄齡的酒量卻不比蘇定方,半壇下肚便已大醉醺醺,臨走時帶了一隻黃金鴨說是要哄家裡丫頭,也不要餘長寧相送,踉蹌去了。
餘長寧不放心,只得暗暗跟隨,兩人一前一後地在朱雀大道上緩慢行走,直到明月初升,房玄齡纔到了冠帶坊。
冠帶坊乃京中達官貴族居住之地,裡面盡皆朱門,坊門把守更是森嚴。
餘長寧知道自己不能進去,便駐步目送房玄齡進了坊門,誰料他身子東搖西晃腳下竟是一滑,一個踉蹌已跌坐在了地上。
餘長寧見狀大驚,正欲上去相扶,不料此刻一輛馬車從遠方駛來,到得坊口看到狼狽跌地的房玄齡,車輪已是戛然而止。
一個高挑的身影跳下了馬車,驚聲道:“爹,你怎麼又喝醉了?快快快,我扶你起來。”
身影依稀可見是一名女子,紫衣長裙,婀娜身姿,雖看不清相貌,然則在一片淡淡的銀輝下恰似月宮神秘的仙子。
“哦,是玉丫頭。”房玄齡夢囈般地喃喃一句,在高挑身影的幫扶下站了起來,又翻上了馬車,磷磷隆隆地漸漸遠去了。
幾天來,餘長寧都在酒肆中忙碌。
自從得了這“天下第一廚”的牌匾,賓滿樓的食客明顯多了起來,來往進入絡繹不絕,偌大的廳堂沒有一刻能夠空閒。
乘着這個機會,餘長寧與羅凝商量了一下,找人將三樓騰空清理,並稍事改造成三間更爲別緻寬敞的雅間與一間榮譽室。
榮譽室佈置堂皇華麗,正中掛着大唐兩代皇帝的御筆賜字,左右則是房玄齡與餘長寧合作的那一副楹聯,中間一張紅木香案,上面擺着一尊香爐,嫋嫋青煙飄飄蕩蕩,煞是肅穆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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