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裳,三萬青絲挽成了一個流雲鬢,一頭烏黑的髮絲翩垂芊細腰間,雖然只是略施粉黛,卻玉顏雅緻,一貌傾城,淡雅處更是有幾分出塵氣質,宛若一朵誤闖入人間的雪蓮花。
須臾之間,夏侯蕩雙目陡然亮了,呼吸也是爲之急促起來,猛然一拍大腿興奮低吼道:“走,跟上!”
手下顯然也發現了那耀如春華的絕色女子,露出了色授魂與的表情,一抹嘴角溢出的哈喇子便跟着夏侯蕩而去。
察覺到身後突然有人跟蹤,美貌女子微微一愣,旋兒又露出了莞爾之色,美目中閃動着貓戲老鼠的促狹之意。
美貌女子步伐極爲輕捷,夏侯蕩追得是氣喘吁吁,竟連她的衣袂都摸不到,突見到她腳步慢了下來,夏侯蕩暗道一聲“天助我也”,立即心頭狂喜疾步而上,接着人羣的推攘之力竟朝着那美貌女子擠了過去,妄想上下其手大佔便宜。
然而還未靠近她三尺之地,一股大力驟然襲來,夏侯蕩只覺自己撞在了一塊鐵板之上,周身猶如被萬千針扎一般疼痛,他“啊”地一聲大叫,倒在地上口眼鼻耳出血不止,抽搐了半響突然便沒了氣。
不消片刻,巡夜的官兵聞訊而來,見到此人乃是西市的一個惡名昭著的地痞時,一時間不由大爲厭惡,當看見那地痞身上並沒有傷痕時,便將死亡原因定爲突發暴疾。
而那美貌女子,卻早已沒了人影。
東市放生池畔,一名黑衣男子正仰望夜空負手而立。
他散發無冠,寬袖長袍,風流不羈得恍若魏晉名士,然而不知爲何,黑衣男子的目光中竟有隱隱的憂鬱之色,莫名發出一聲惆悵的嘆息。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時才那美貌女子嫋嫋婷婷地走了過來,看也未看那黑衣男子一眼,便望着池水輕嘆道:“一別經年,魔主依舊是一怒即殺人,血腥之氣直衝霄漢。”
黑衣男子嘴角扯動了一下:“地痞流氓竟敢冒犯仙子,本尊自然怒髮衝冠,這也那地痞咎由自取而已。”
言罷,他轉過身來用深邃的雙目望着美貌女子道:“寧羽仙子可知我武不破這輩子最開心的事情是什麼?”
美貌女子淡淡地看着他,卻是默然無語。
好在黑衣男子並未等待她的回答,喟然一嘆便開口道:“十五年前六月初三的夜晚,本尊還記得天空羣星閃爍,夜風呼嘯而過,仙子陪本尊漫步在這放生池畔,探討宇宙奧妙,生命真諦,光陰如白駒過隙,景色依舊,心境非昨,武不破也是不知不覺老去,仙子卻依然風華絕代,更勝往昔。”
好一陣沉默後,美貌女子這才又是一嘆道:“寧羽以爲魔主隱匿南山山水之間,本應該垂釣閒樂,書畫爲伴,不會去想世間糾葛,悠悠多年而過,還是寧羽的想法太天真了。”
黑衣男子冷冷一笑,突然望着她正色道:“昔日仙子告誡本尊與其殘賊天下,不如靜臥林泉,然若沒仙子相伴一側,靜臥林泉又有何意義?”
美貌女子黛眉輕輕地蹙了起來,芳心也掠過了幾分不悅,冷冷出言道:“一佛一魔皆在一念之間,魔主乃不世英才,爲何卻還參不透魔由心生的道理?”
黑衣男子突然仰頭長笑,口氣竟有一絲悲涼:“即便魔消魔滅,武不破在寧羽仙子的眼中依舊是一個曾經危害天下的魔頭罷了,魔頭便是魔頭,永遠也不會改變,現在約定之期以到,天下少了我武不破,豈不寂寞?”
聞言,美貌女子眼眸中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神色:“所以你才逼我出山與你相見?”
黑衣男子恨恨道:“昔日太子與秦王的才能也不過在伯仲之間,只不過太子須得坐鎮中樞,而秦王征戰天下威名更盛罷了,誰料李世民不甘屈人之下暗藏奪嫡之心,發動玄武門之變射殺太子,如此骯髒齷齪的人物,竟配擁有那萬里山河?歐寧羽,你告訴我,什麼是正義!?”
美貌女子搖頭道:“魔主之言依舊是一葉障目,大唐天下本就得來不易,民間思安久矣,昔日秦王多番忍讓退縮,然而太子依舊想趕盡殺絕,竟求助魔主對付秦王,江湖之事江湖了,是魔主你先破壞規矩,秦王與寧羽才無奈反擊,玄武門之戰釐定乾坤,孰對孰錯自有後世評說,何須你我爭執?”
黑衣男子重重一哼道:“勝者王侯敗者賊,李世民即位後利用史書對太子多番口誅筆伐,顛倒是非黑白,混淆天下試聽,如此人物,也配坐擁江山?”
美貌女子冷笑道:“若是李建成勝利,只怕更是不堪。”
黑衣男子露出一個神秘之色,冷冷道:“李世民以前所做的一切,會有人還給他的,仙子不妨拭目以待。”
聽他口氣如此自信,美貌女子心知必定又有陰謀在其中流動,淡淡笑道:“若是魔主執意插手其中,那麼請恕寧羽不會坐視不管,告辭。”
望着美貌女子消失的背影,黑衣男子心裡說不出的失落。
橫亙在兩人身前的除了那對立的身份外,更有那無法逾越的道德禮制,有歐寧羽作他武不破的對手,此生足矣!
翌日一早,餘長寧便出了門信步匆匆向着東市而去。
來到悅來客棧前,卻沒有發現昔日那排成長龍的隊列,不禁讓餘長寧爲之一驚,急忙朝着客棧內走去。
剛剛跨進門檻,餘長寧急忙問正在櫃檯上低頭撥打算盤的老掌櫃道:“掌櫃的,住在你們店裡的那位神醫何在?”
老掌櫃擡頭看了他一眼,釋然笑道:“公子是來找神醫看病的吧?神醫他老人家今日準備離開長安,你還是另找郎中吧!”
“什麼,神醫他走了?”餘長寧忍不住臉色大變。
掌管氣定神閒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捋須笑道:“正在樓上收拾包袱準備啓程。”
“擦,嚇我一跳!”餘長寧白了他一眼,急忙朝着樓上走去。
藥王孫思邈將藥箱悠閒地搭在了肩頭上,拎起葫蘆猛灌一口美酒後,拄着柺杖便要出門而去。
誰料剛剛打開房門,一個人影亦是急匆匆而入,差點與他裝了個滿懷。
當看清來人,孫思邈不由呵呵笑道:“餘駙馬,就你這樣毛毛躁躁地撞上來,只怕我這把老骨頭便要散架了。”
餘長寧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道:“在下魯莽,實在抱歉,老神仙你這是準備到哪兒去啊?
孫思邈笑道:“老朽行走天下懸壺濟世,可沒有一個準頭,也許是巴蜀,也許是西涼,也許是江南,一切隨緣吧。”
擦,要是真讓你這麼走了,本駙馬豈不要大海撈針!
餘長寧心頭暗道一句,訕訕笑道:“其實在下這次前來……是有一件要事想請老神仙幫忙?”
孫思邈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莫非是廊下食的問題還沒解決?”
“不不不,是另一件事情。”餘長寧搖了搖手,用無比希冀的目光望着藥王道:“不知老前輩能否治療臉傷?”
“臉傷?”
“對,傷者是一名女子,右臉頰不甚被火焰燙傷,現在留下了難看的疤痕,不知老神仙可有辦法去掉她的疤痕?”
說完此話,餘長寧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心頭緊張得“咚咚”亂跳不停。
孫思邈捋須沉吟了一下,斷然開口道:“不能!”
乍聽此言,餘長寧猶如五雷轟頂般愣在了那裡,希望破滅的感覺不禁讓他呼吸沉重了起來,顫聲道:“老前輩不是號稱天下第一名醫麼?爲何治不好?可是缺什麼藥材?只要你能說的出來,我一定能爲你找到。”
見他表情如此着急,孫思邈坦誠直言道:“餘駙馬,老朽行醫一世,見過的疑難雜症不知幾多,疤痕疙瘩是由瘀血、痰飲、濁氣停留於傷口所致,其病機爲氣滯、血瘀、痰凝,治療此病的關鍵在行氣散結、散瘀消腫、化痰散結,也就是“治本”之法,若是其他部位,老朽尚能一試,但受傷之處在於面部,那就麻煩了。”
餘長寧緊張地問道:“爲何面部比較麻煩?”
“面部皮膚乃是周身皮膚最嬌弱的部分,若是留下傷痕,想要治癒難於登天,況且還是火傷,以老朽之力根本無法辦到。”
聽完孫思邈之言,餘長寧失魂落魄地愣怔了良久,想到瑤瑤,一時間心酸不已。
孫思邈輕輕一嘆,突然又說道:“世間奇人異士不知幾多,老朽沒有辦法,但其他人未必不可,老朽知道有個人便行。”
餘長寧猶如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猛然間雙目大亮,狂喜問道:“老前輩所說之人是誰?可是哪兒的名醫?”
孫思邈笑道:“這人並非醫師郎中,只是她的武功可以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若能得到她的相助,老朽再配上幾株奇藥,倒是有一線希望。”
餘長寧大喜道:“不知這位奇士住在何處?”
孫思邈輕輕開口道:“崑崙山,崑崙劍齋。”餘長寧一愣,腦海中不由浮現出蘇紫若俏麗的面孔,沉聲問道:“他叫什麼名字?”“寧羽仙子——歐寧羽!”孫思邈正色一句,口氣滿是景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