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高堯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寢宮,撲在高建武前面哭喊道:“父王,賊勢太強,我們的五百禁軍已是抵擋不住了……”
話音尚在殿內來回盪漾,高建武如遭雷噬地後退了幾步,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瑤瑤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這纔沒有跌倒在地。
高建武又氣又急怒急攻心,喉頭一陣異響張開嘴“哇”地一聲,一口暗紅的鮮血已是噴了出來。
“父王……”瑤瑤驚呼一聲,突然淚如雨下。
高建武傻乎乎地愣怔了良久,一把扯掉頭上的冕冠,突然仰頭大笑了起來,一頭鬚髮根根抖動,笑聲淒厲而悲涼,宛如深山老林中的夜梟悲啼。
眼見王兄伏在地磚上瑟瑟發抖,瑤瑤悲嘆了一聲,正色道:“父王,情況危機,我們還是早作打算爲妙。”
“王妹說得不錯。”高堯陡然站起,臨危之時他再也沒有昔日那風度翩翩的氣度,驚慌失措地開口道,“父王,宮廷裡一定有逃出去的密道吧?要不我們先離開王宮,找一處效忠王室的城池發討賊繳文,一定能夠東山再起。”
高建武停止了大笑,直勾勾地看着高堯半響,也沒有說話。
“父王,早做決斷啊!”高堯補充了一句,止不住熱淚盈眶。
高建武一瞬間似乎蒼老了十餘歲,他希望自己能夠效法中原楚莊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然而理想豐滿現世殘酷,還沒有等到他一鳴驚人,便要折翅而亡,心念及此,高建武更是悲涼。
瑤瑤見父王依舊是癡癡呆呆不爲所動,立即肅然跪拜道:“人生如浪潮一般有起有落,英雄亦有虎落平陽之時,望父王能以國家爲重,圖謀東山再起!”
高建武笑了,笑得依舊是那麼的慘然,拉起瑤瑤道:“父王已經老了,除了這皇宮哪裡都不願意去,你們兩人都還年輕,乃我高句麗未來的希望,要走還是你們走吧!”
瑤瑤呆了呆,一句“父皇”還未落點,珠淚已是泉涌而出。
高堯咬了咬牙關,正色道:“父王放心,兒一定及早集結討逆大軍,殺回京師將你救出來。”
“若是如此,只怕我王室僅存的血脈便要斷絕了。”高建武搖頭一聲喟嘆,正色道,“淵蓋蘇文權傾朝野,文能拜相武能爲將,當此之時誰能阻擋其鋒銳,恐怕國中沒有一座城池敢收留你,即便有人收留,只怕也是想用你的頭顱送給淵蓋蘇文邀功。”
聞言,高堯臉色更是慘白,顫聲道:“那……那父王,我要怎麼做纔好?”
高建武略一思忖,斷然道:“父王寫一封血詔給你,你帶着去長安,去找李世民,讓他出兵替我們光復高句麗,雖然這樣會淪爲唐朝附庸,然而也比你這樣盲人瞎馬地送死強。”
高堯用力點頭道:“父王放心,兒臣一定謹遵你的王命。”
話音剛落,殿外突然喊殺聲大起,是淵蓋蘇文率軍到了。
高建武心知事不宜遲,急忙來到書案前找來一張黃帛,皺眉咬破手指,一筆一劃地書寫了起來。
聽見外面廝殺慘烈,刀劍撞擊之聲不絕於耳,高堯又是緊張又是害怕,嘴脣哆嗦個不停。
終於,高建武寫完了最後一筆,他將血書遞給了高堯,正色開口道:“這座寢宮後面有一座密道,直通平壤城外,入口就在假山之內,你快快前去。”
高堯點點頭,將血書揣入了懷中,哽咽道:“父王保重。”言罷,又對瑤瑤道:“王妹,我們走吧!”
瑤瑤沉吟了一下,卻搖頭道:“不,我不走,我要留下來陪着父王。”
高堯驚訝地瞪大了眼,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之色。
高建武擰起眉頭沉聲道:“王兒,陪父王留在這裡只能是死路一條,能走一個是一個,你快跟隨王兄前去,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瑤瑤臉上兀自掛着晶瑩閃爍的珠淚,俏臉在搖曳的燈光下竟有一股凜然的美態,口氣亦是說不出的堅定:“王兄離去,乃是身負國仇大業,兒臣雖是女兒身,然願意與父王同生共死,維護王室尊嚴,請父王理解兒臣的一片苦心。”
“傻丫頭!”高建武喟嘆一句,擡起手來撫摸着瑤瑤柔順的長髮,虎目迸出了兩行熱淚。
瑤瑤輕輕一笑,對着高堯正色道:“王兄,你快走吧!”
高堯複雜地看了瑤瑤一眼,突然覺得自己竟不比上王妹勇敢,他僵硬地點點頭,轉身飛一般地去了。
此時,瑤瑤心頭也是悽苦無比,她現在什麼都能放下,唯一牽掛的便是相公餘長寧,然而面對孤立絕望的父王,她又忍不下心來隨王兄離去,百善孝爲先,作爲子女,怎能忍心留下父王一個人?所以,她義無反顧地留下了。
終於,廝殺聲漸漸停息,前院死一般的寂靜,一名內侍倉惶跑進來稟告道:“王……王上,大對盧率軍包圍了寢宮,把守的禁軍業已全部戰死。”
高建武臉色鐵青,持着長劍的右手亦是輕輕地顫抖着,自從計劃誅殺淵蓋蘇文的那一天起,他便猜到說不定會有如此結局,沒想到這微乎其微的機會終究還是讓自己碰到了。
“誅賊不成反遭其噬,此乃天意弄人,非戰之罪也!”高建武喃喃自語地喟然一嘆,挺胸擡頭,手持王劍便要昂然而出。
“父王且慢。”瑤瑤疾步上前攔住了他,神色沒有一絲慌忙害怕,沉聲道,“請父王稍在殿內等待,兒臣先出去會一會那淵蓋蘇文。”
“王兒,你乃女子,怎能前去冒險?”高建武不由驚聲阻攔。
“同爲王室血脈,誰說好女不如男!”瑤瑤正色一句,對着高建武鄭重地點點頭,一抖雲袖沉着地走了出去。高建武的寢宮外火把林立,甲士環繞,望着神聖的帝王宮闕,軍卒們都露出了猶豫之色,不知是否該繼續衝殺。淵蓋蘇文在禁軍統領樸難升的陪同下走了過來,負手望着王上寢宮,他的眼中閃出了一絲複雜之色,有激動,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