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血”二字一出,長公主倏然失聲:“你說什麼?!”
聶星痕不再言語。
長公主當即轉看定義侯,難以置信地喚道:“侯爺!”
定義侯似已猜到了這個結局,竟無一絲慌張失措,也沒有一句狡辯,緩緩從座上站起來,詢問聶星痕:“你怎麼猜到的?”
聶星痕擡了擡手腕:“鐲子。”
不可否認,定義侯暮皓是個風采卓然的男人,即便年逾五十,那種儒雅的氣質也未減分毫,反而越發沉澱出一種沉穩的氣度。
這個出身寒‘門’的男人,因緣際會得到長公主聶持盈的青睞,一躍成爲駙馬。數十年來,夫妻互相扶持恩愛有加,早已成爲燕國宗室裡的一段佳話。
而這段佳話,今日終被無情地打破。
御醫們恍然發覺自己捲入了一段難以啓齒的宮闈秘辛,各個不知該如何是好,站在原地手足無措。有幾個識相之人已偷偷退回寢殿之內,繼續守在龍榻之前。
雖然,龍榻上的男人,也許再也不是燕王了。
定義侯閉了閉眼,歲月在他眼尾劃出的幾道痕跡,好似都與旁人不同。沒有衰老,沒有滄桑,只有令人‘迷’惘的成熟。顯然,這種風采一直深深吸引着赫連璧月,直到如今。
“先驗血吧。”定義侯緩慢地伸出左手。
但被長公主擡手攔下:“暮皓,你給我說清楚!”她說出這句話時,不自覺帶上了悽惶的指責與哭腔,可她並沒有哭出來。
定義侯卻率先溼潤了眼角:“公主,是我對不住你……我……”
“不是他的錯。”赫連璧月突然出聲:“是我。”
她抹了一下眼角的皺紋,看向長公主笑了起來:“從我還是太子妃時,我便在嫉妒你,聶持盈。你是太宗最疼愛的‘女’兒,聶暘最敬重的姐姐,你甚至開了公主的先例,有了自己的湯沐邑……還有一個對你寵愛有加的夫君。”
“所以,你就來招惹他?”長公主厲聲喝問,衝動之下險些上前與赫連璧月動手,但被聶星痕一把攔住。
赫連璧月笑着嘆了口氣:“原本,我只是覺得暮皓很好,不似聶暘那般喜怒無常、捉‘摸’不定。而我當時身爲太子妃,也根本沒有什麼見着他的機會。”
“當時我嫁入東宮多年,一直沒有身孕,積鬱過重,脾氣也不大好。直到有一次,我與聶暘大吵一架,憤而回了孃家。”赫連璧月停頓片刻:“我母親說寒香觀的籤很靈驗,讓我入觀求子,順便去散散心……我在那裡碰到了暮皓。”
話到此處,赫連璧月‘露’出了罕見的柔和表情,語氣也溫和起來:“暮皓當日心情欠奉,我二人便相對傾談,各訴苦衷……都是經過人事的男‘女’了,有些事情便水到渠成……”
“水到渠成?道‘門’清淨之地,你們竟然……”長公主難以承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強忍怒意:“你們真教我噁心!”
赫連璧月倒顯得十分坦然:“你瞧,這便是你的問題了。你身爲妻子難道不想知道,當時暮皓爲何心情欠佳,獨自跑去道觀散心?”
“太后娘娘!”定義侯即刻出言阻止:“幾十年前的舊事,我早都忘了。”
“可我沒忘!”赫連璧月面‘色’一凝,彷彿是在刻意刺‘激’長公主:“暮皓他出身寒‘門’,又娶了你這個飛揚跋扈的公主,在同僚面前根本擡不起頭!他當時便對我說,你……”
“夠了!”定義侯怒喝一聲,蹙眉看向赫連璧月:“從始至終錯都在我,你不要牽扯公主。”
“讓她說!”長公主看都沒看定義侯一眼,咬牙道。
“你惱了?我反倒不想說了。”赫連璧月咯咯地笑起來:“總之,當時暮皓很着惱你,很‘迷’戀我。”
“他‘迷’戀你什麼?‘迷’戀你這個‘淫’‘婦’?燕王室的臉,都被你丟盡了!”長公主狠狠啐了一口,倚着聶星痕才能勉強站穩,自行想象着後來發生的事:“你們狼狽爲‘奸’生下了聶星逸?妄圖玷污我王室血脈?”
“是我‘逼’他的。”赫連璧月將所有罪孽攬在了自己頭上:“從寒香觀回來不久,我便發現自己有了身孕。當時我正與聶暘鬧得不可開‘交’,他險些廢了我,是這個孩子保下了我的位置,讓我得以重回東宮。謝天謝地,是個男孩子,我的逸兒順理成章被立爲太子。”
“暮皓得知真相後十分擔憂,是我以死相‘逼’,他才選擇沉默。”赫連璧月看向定義侯,目光渺遠回憶着:“我當時對他說,倘若有朝一日這孩子的身份被揭‘露’,我會一力承擔罪責,絕不會牽連他。”
“母后……”聽到此處,金城公主根本不敢相信,雙眸胡‘亂’轉着,毫無焦點。須臾,她似想起了什麼,驟然出聲問道:“那我呢?我呢?我是誰的孩子?”
赫連璧月擡目看她,愛‘女’的雙眸之中滿滿都是哀求之‘色’,哀求自己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覆。赫連璧月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你也不是王上的‘女’兒。”
“不!不!”金城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再也顧不得身懷有孕,失聲痛哭起來:“我不相信,我不信!”
可她口中雖如此說,心裡卻明白,赫連璧月說得是真的。從小到大她的生辰,長公主府的壽禮都比旁人送得貴重。在每年屈指可數的幾次宴席上,定義侯也總會多看她幾眼,目‘露’慈愛之‘色’。
她本以爲,是姑母姑丈格外疼愛她……原來……
“啪”的一聲驚醒衆人思緒,是長公主掙脫了聶星痕,重重給了定義侯一巴掌。這個尊貴的、鐵血的公主,至此終於流下了眼淚,顫抖着伸手怒指:“暮皓!你要不要臉了?一個聶星逸還不夠?還有一個金城?”
伸手的同時,那隻金燦燦的飛星逐月鐲也從她腕上‘露’了出來,長公主狠狠捋下鐲子,嫌棄地扔在地上:“我聶持盈,曾開過無數個公主先例。今日我還要再開一個!我要休夫!”
“公主!”定義侯蹲下將鐲子撿起,頗爲愛惜地擦了擦:“我知道您是不會原諒我了……這二十幾年來,我每夜寢食難安,總怕東窗事發……但我不怕死,我是怕您傷心,怕孩子們對我失望……”
長公主悽然地笑着,怒意未平:“孩子們都大了,各自成家。有你這樣的父候,是他們的恥辱!你自己去同他們解釋!”
定義侯羞愧地低下頭去,頃刻間似老了十歲,再也沒有了往昔的風采。
金城公主也伏在地上哭了半晌,不甘心地追問:“這麼多年來,竟無人發現?父王英明果決,竟沒有半分懷疑?”
赫連璧月不屑一顧地笑了笑:“你們的父王,心思都在聶星痕母子身上。再者也巧,他與暮皓均是鳳目,你們兄妹生下來,倒有幾分像他。”
赫連璧月垂目看了看愛‘女’,又去看定義侯暮皓。但定義侯只是專注地看着長公主,唯恐她有任何閃失。
“你不說句話嗎?”她再嘆息一聲,問他。
“你讓我說什麼?”定義侯微微闔上雙目,默然片刻,道:“當年你我相識之時,我曾對你說過,長公主太過強勢,而我想有個善解人意的妻子……”
他言語有些無措,更是難以啓齒:“難道你沒有發現,這些年來長公主不理外物,‘性’子漸漸淡了;反而是你,自從有了逸兒之後,越發強勢無情、不擇手段……”
“你甚至害了煙嵐!”說到最後這一句時,定義侯語中突然迸發出強烈的悔恨與憤怒,人也變得‘激’動起來。
“煙嵐?!”長公主的反應則更加‘激’動,看向定義侯,亟亟質問:“暮皓,你給我說清楚!”
定義侯滿目的悲慼之‘色’,險些站立不穩:“是我對不住煙嵐,對不住我們的孩子……”
暮煙嵐,正是長公主夭折的小‘女’兒,紅顏早逝,被微濃頂替了身份。
“煙嵐她的死……她是……”定義侯搖了搖頭,哽咽着無法再說下去。
“是我做的。”赫連璧月再次搶過話茬:“聶暘一心要遵守當年之約,立暮煙嵐爲太子妃。可她與逸兒是異母兄妹,我豈能看着他們兄妹行那**之舉?”
“我本意是想扶持甥‘女’明丹姝,讓聶暘改變主意。誰想他固執得緊,即便逸兒與丹姝生米煮成熟飯,他也只肯鬆口讓丹姝做個太子良娣。能用的法子我都用了,‘逼’不得已……我只得對她動了手。”赫連璧月說得理直氣壯,毫無愧‘色’。
“你殺了她?”長公主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掙脫開聶星痕,瘋了似地跑到赫連璧月面前,死死掐住她的咽喉:“你這個賤人!你這個毒‘婦’!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這位經歷過無數朝堂風‘浪’的長公主,至此終於打破最後的理智,臉‘色’猙獰目‘露’殺意,雙手死死下了狠勁。聶星痕與金城在旁拉了她半晌,最後還是御醫給她施了針,才讓她勉強冷靜下來。
她癱倒在海棠木座椅當中,無力地垂着淚喃喃自語。定義侯唯恐她受不得刺‘激’而真正發了瘋,唯獨聶星痕知道,他的姑母經歷過朝堂無數大風大‘浪’,根本沒那麼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