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符合禮制嗎?”微濃遲疑着問。
楚璃再次笑了,這一次沒有‘門’廊遮掩,月華與星光便點映在他瞳眸之中,漆黑而皎潔,彷彿能創造出另一番寧謐的夜‘色’。庭中恰有零落桂香浮來,微濃這才憶起,她方纔在楚璃身畔聞見的味道正是這香。淡而幽,幽而沁人。
這視覺與嗅覺的雙重衝擊,令微濃一時恍惚,好似記不得自己身在何處。她只能被動地、聽着楚璃笑回:“今夜最不合禮制的事都做了,還怕別的嗎?”
微濃聞言,竟不受控制地隨他一併漾起笑意。這笑好似是一種默許,至少楚璃是這麼認爲的,他便最後說道:“明日辰時,我來毓秀宮接你。”
言罷,他再次告辭,意態從容而去。
微濃提着宮燈站在廊下目送他離開,直至那一片白衣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她還一直久久佇立,不能回神。
這就是楚太子璃,一襲白衣勝雪,是在爲他病逝的母后服喪守孝。可這素簡的白衣卻難掩他的絕世風采,反而更襯得他不食人間煙火,卓然出塵。
太子服‘色’到底是什麼樣式顏‘色’?微濃不知。只知道這一襲白衣已深深鐫刻在她心頭,只知道這一晚初見令她無比驚‘豔’,只知道這樣的天人之姿,無人堪與匹配。
這一刻,慢說什麼情愛之念了,即便是與站在一起,她都覺得自慚形穢。這般‘玉’樹之人,她高攀不起,也無意摧折。
“公主!太子殿下與您相約了呢!”毓秀宮的主事嬤嬤一直在庭中候着,自然也聽到了楚璃的邀約,顯‘露’出無比驚喜的神‘色’。
“什麼?”微濃‘迷’茫地問,旋即反應過來——楚璃他,竟然在宮人面前當衆約她,公然藐視宮規!
微濃四下一看,初一、元宵都已從偏殿裡悄悄伸出了頭,廊下的‘侍’衛們看似表情如常,然仔細觀察,仍能發現他們或尷尬,或忍笑,或故作正經,或神情微妙。
微濃“啊”地一聲喊了出來,後知後覺地捂住心口,反問主事嬤嬤:“我答應了嗎?”
主事嬤嬤連連點頭:“您答應了啊!明日辰時,殿下說要親自來接您呢!恰好王后娘娘百日期間,殿下也不必上朝。”
微濃聽着主事嬤嬤興奮的話語,竟有些反應不及:“嬤嬤這是要斥責我嗎?我……當衆違背宮規了。”
“豈會!”主事嬤嬤神‘色’越發盎然,連語調都變得‘激’動起來:“公主!這可是殿下主動邀約啊!以殿下的‘性’情,就算是幾位公主相請,他都未必肯應約呢!”
微濃還是沒聽明白:“幾位公主,不是他的手足嗎?他爲何不應?”
主事嬤嬤便掩面輕笑,附在她耳畔低聲回道:“兩位公主都有手帕之‘交’,自然是想爲殿下牽紅線來着。”
微濃這才終於聽明白了,看向嬤嬤:“您是在暗示我,太子殿下非常潔身自好?”
“正是!”主事嬤嬤接着笑道:“老奴可是王后娘娘宮裡的,此次特意調來毓秀宮服‘侍’您。老奴也算看着殿下長大,卻從不曾見過殿下對哪位閨秀另眼相看,慢說是主動邀約了!”
微濃聞言倒沒什麼歡喜反應,反而自嘲地道:“殿下並非對我另眼相看,而是對青城公主的身份另眼相看。我又不是什麼天姿國‘色’,難道能讓殿下一見鍾情嗎?”
她望着楚璃曾站過的地方,頭腦越發地清醒:“我身後是燕國,殿下只是爲了邦‘交’而已。嬤嬤不要再打趣了。”
“老奴覺得不是。”主事嬤嬤很是篤定地道:“宮中失竊,殿下來毓秀宮關心關心您,本也是常理之中。但他與您傾談良久,這便不正常了。若是對您沒有好感,他說兩句便可以離開,豈會明日再約?”
微濃無心與她爭辯,只嘆了口氣,道:“今晚上辛苦嬤嬤了,您也去休息吧!”言罷又瞪了一眼探頭在外的初一和元宵,反問:“你們兩個,還沒看夠嗎?”
初一和元宵兩姑娘咯咯一笑,立刻將頭縮了回去。主事嬤嬤也是笑着向微濃行禮:“公主快回去歇着,可別誤了明日的事。”
微濃胡‘亂’點了點頭,轉身走回寢殿。剛推‘門’而入,那淡淡的、陌生的氣味又回來了,這一次還夾雜着些許桂香,是楚璃身上殘留下的餘味。
她猛然回神,想起這屋子裡還有個人!思緒剛一掠過,樑上那人已悄無聲息地落了地,身形如風,吹起她一縷髮絲。
不待她開口,黑衣男子已瞄了一眼殿外,戲謔道:“談情說愛完了?”
微濃懶得與他解釋,只道:“你也看到了,楚太子都懷疑你會藏身毓秀宮,我看你還是趁早換個地方吧!省得被人逮住。”
黑衣男子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雙手抱臂靠在殿牆上,一副賴定微濃的模樣:“身上有傷,不想折騰。”
微濃也知他是訛上自己了,只得自認倒黴:“我要就寢了,你注意點兒吧。”
“的確是該就寢了,明日你‘佳人有約’。哦,不對,是‘君子有約’。”黑衣男子銳利的目光稍稍掩去,轉而被調侃所取代,有些玩味地看向微濃:“嘖嘖,楚太子風姿不凡,我瞧你方纔那個模樣,是看上他了?”
微濃給了他一記眼刀:“你不是竊賊嗎?倒有靠嘴吃飯的能耐。”
“嘖嘖,這麼敢說,也不怕惹惱我不給你解‘藥’?”他雖如此說,倒也不見一絲生氣的意思。
微濃自然是冷哼一聲:“你不給我解‘藥’,我就喊楚太子來捉你!我說了,大不了同歸於盡!”
說到此處,她神‘色’倒是先黯了黯,又低聲自言自語:“反正我活着也沒什麼意思……”
她不知這黑衣竊賊是否聽見了,總之他沒再調侃她,只是不忘囑咐道:“談不談情沒關係,你可別忘了我‘交’代你的事——飯,還有‘藥’。”
微濃也不忘提醒他:“你也別忘了給我解‘藥’!”言罷又指了指房樑:“你回去,我要睡了。”
“明明是我脅迫你,怎麼你比我還兇?”黑衣男子低聲嘟囔一句,但還是身形一躍,重新跳回房樑之上歇下。
微濃和衣躺在榻上,想着今夜與楚璃的初見,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着,翻來覆去地難受着——
來楚國之前,她原本以爲楚太子只是個普通人,再出衆也至多是聶星痕、聶星逸那樣子,人中之龍,風流倜儻,早已妾室成羣。她想着如此甚好,他身旁有解語‘花’,她也有難以紓解的心結,他們可以擔着夫妻之名,彼此不用‘交’付太多感情,只爲兩國情誼而各自相安。
可後來到了楚國,毓秀宮的主事嬤嬤告訴她,楚太子是個潔身自好之人,並無意於男‘女’情事,宮內也沒有親近的僕婢。她覺得這樣也好,既然是個不好‘女’‘色’的人,他們也就不會有太多相處,彼此淡淡的相敬如賓,一輩子也就這麼過去了。
即便主事嬤嬤曾告訴過她,楚璃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她也實在想象不出什麼。因爲在她印象之中,燕國太子聶星逸也時常被人稱讚“謙謙君子”,但她覺得,“謙謙君子”時常與另外一個詞聯繫在一起,至少她認爲聶星逸是如此。
圓滑。
千算萬算,反覆想象,她還是犯了大錯。她將楚璃想象得太差,以至於這第一面的意外相見,實在令她太過訝異。
她低估他了。這樣的男子,她配不上,也根本不會妄想什麼。
他值得更好的姑娘:出身名‘門’的閨秀,沉魚落雁的美人,善解人意的紅顏,才貌雙全的佳麗……總之,絕不是自己這種打打殺殺、粗陋無比的鄉野‘女’子,而且還有過一段世所不容的骯髒感情,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般輾轉反側了一整夜,直至快到天明之時,微濃才淺淺睡去。她覺得自己纔剛睡下,又被人折騰醒了。黑衣男子站在她‘牀’榻旁邊,彈手在她額上打了個爆慄,笑道:“你不是和楚太子辰時有約嗎?該起了啊!別忘了給我找吃的。”
微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果然瞧見窗外天‘色’微明,她一溜煙兒地坐起身,正待張口斥責對方,‘門’外卻適時響起敲‘門’聲,是初一的細嫩‘女’音:“公主,奴婢服‘侍’您盥洗。”
“進來吧!”微濃無意識地命道,眼睛一眨,面前已沒了黑衣男子的蹤影。她只得起身,硬着頭皮盥洗梳妝,由初一陪着走出寢殿。
本是該往膳廳裡用早飯,哪知人還沒走到地方,便聽主事嬤嬤前來稟報,說是楚璃的車輦已到了殿外。
來得這麼早?辰時還沒到呢!微濃遲疑片刻,詢問主事嬤嬤:“若是請太子殿下共用早膳,合適嗎?”
主事嬤嬤一愣,笑回:“是有些於禮不合。不過既然您二人已經見過面了,還相約一同出宮,那也沒什麼不合適了。王上若得知,興許還會感到欣慰呢。”
聽嬤嬤這般一說,微濃也打消了顧慮,道:“那便有勞嬤嬤走一趟,去請太子殿下進來用膳吧。”
“是。”主事嬤嬤應道。
她話音剛落,卻正正瞧見一個眼生的太監快步走到兩人跟前,是楚璃差了身邊人進來傳話:“啓稟公主,殿下預備了些本地風味,都是御膳房裡沒有的,特意命奴才來稟報您一聲,讓您不必在毓秀宮用早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