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燕寧同時宣佈停戰。
當日夜裡,消息內情便傳到了雲辰手中,他看後沉默良久,內心滋味陳雜,徹夜未眠。
幾經遲疑,翌日晌午用飯過後,他還是來到微濃屋外,想着該如何將這消息告訴她。正欲敲門,便見小貓兒從裡頭推門而出,手中還端着藥碗,輕聲對他說:“大人有事嗎?小姐她午睡了。”
如今能聽到微濃安睡的消息,對雲辰來說就是好事,他聞到屋內飄出來絲絲縷縷的香氣,亦是放輕聲音問道:“你點了安神香?”
“小姐點的,她說這兩日有些頭痛。”小貓兒如實回話。
頭痛?雲辰上了心:“嚴重嗎?可曾診過脈?”
“診過,並無異常,應是思慮過多,鬱結於心。”
聽聞此言,雲辰也無能爲力了。若是什麼實實在在的病症,他自當竭盡全力爲她醫治,但鬱結之症在心,恐怕他也無能爲力。
這些日子裡,他與微濃雖同處一個屋檐之下,但見面的次數寥寥可數,只在微濃兩次試圖逃跑被捉時見過面,其餘時候,微濃拒絕見他。
有時他會刻意經過她的窗前,試圖引起她的注意,只可惜她也無甚反應。尤其明塵遠到了楚地之後,他的精力幾乎都集中在楚地的起義、燕寧的戰事之上,對她也多有忽略。
他竟連她頭痛都不知曉了!
燕寧停戰的內情,眼下還能告訴她嗎?雲辰沉吟須臾,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叮囑小貓兒:“我來過的事情,不要告訴她。”
小貓兒乖巧點頭,沒有多問一句。
雲辰也沒多說,轉身打算離開。
正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匆匆響起,竹青的人影還沒出現,叫喊聲已經傳進小院之內:“主子!主子!大事不好了!”
話音落下,人才出現,果然是滿臉的焦急之色,顯得萬分慌亂。
竹青平日雖不如竹風穩重,但也絕不會如此莽撞,雲辰預料到是有大事發生,連忙快步迎上去,壓低聲音:“去書房再說!”
可是竹青根本沒等到兩人走進書房,便亟亟說道:“楚地傳來消息,三爺他……他……”
“三爺”指的是楚國三王子楚琮,爲了掩藏身份,一衆死士如今都如此稱呼他。
“琮弟怎麼了?”雲辰腳步驟停,清冷的面容旋即變色。
“三爺他……他受了重傷……”竹青急得快要哭出來。
雲辰一顆心驟然沉到谷底,忙問:“怎麼回事?不是說燕軍沒有動武嗎?”
明塵遠抵達楚地之後,延續了聶星逸“和談”的原則,對楚地起義沒有用武力鎮壓。雙方只發生過一次小規模的摩擦,楚人雖有百餘衆受傷,但都得到了燕軍的及時救治,並無大礙。此後,明塵遠親自去看望過受傷的楚人,施醫贈藥,還與起義的“首領”談判過兩次。
自然,那“首領”是被楚琮和竹風控制的人。
當初雲辰聽見這消息,便判斷出燕軍是在用“懷柔”之策,企圖以溫和的手段收攏人心。爲此,他也曾多次向楚琮、竹風去信,叮囑他們不要與燕軍硬碰,儘量拉長時間戰線,拖住明塵遠的人馬。
既然如此,琮弟爲何還會身受重傷?
“燕軍的確沒有動武……三爺是被……被義軍打傷的。”話到此處,竹青已然哽咽不止:“燕軍無恥,用和談與金銀拉攏人心……起義兩月以來,咱們的人馬不斷被策反、煽動,不少人想要放棄抵抗,投靠燕軍……”
“後來大夥兒都受了影響,日漸消極,三爺因此大發雷霆,和大夥兒起了衝突,說他們忘恩負義。他們就說……說……”
“說什麼?!”雲辰沉聲喝問。
“說……說咱們是苟延殘喘瞎折騰,還說復國是癡人說夢……”話到此處,竹青終於痛哭失聲:“三爺生氣,就與他們起了衝突,結果被……被打成重傷,已經昏迷三天了!”
聽到此處,雲辰一個趔趄,險些站立不穩。
琮弟竟是被義軍打傷!他們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此事你爲何沒有早對我說!”雲辰勃然大怒。
“屬下也是剛剛得知……三爺和竹風的信裡,從來沒提過。”竹青亦是委屈。
雲辰氣悶,卻也心知肚明,這的確是楚琮的行事風格。他這個幺弟脾氣太倔,人又好強衝動,他本想借楚地起義之事磨礪他的意志,可沒想到……
此時雲辰亦是心頭慌亂,千般滋味涌上心頭,原本因燕寧停戰所帶來的一時喜悅,皆被這個消息所淹沒。他立即追問:“琮弟人呢?現在何處?傷勢如何?”
“三爺……人在明塵遠手裡。”竹青抹着淚,壓低聲音:“大夥兒和三爺起了衝突之後,有些人去投靠了燕軍,明塵遠聽說三爺受了傷,便派軍醫過去替他診治,後來便將三爺……接到了燕軍營內‘養傷’。”
雲辰聽聞此言,沉默一刻,徑直伸出手來:“明塵遠可有書信給我?”
“有……”竹青伸手入懷,摸出一張疊放整齊的紙,交到雲辰手中。
信紙已經皺皺巴巴,顯然是被竹風拆開看過,他定也是經過思慮纔將這信送了過來。雲辰迅速展信細讀。
“離侯敬啓:
楚地起義兩月,其間利益之爭,內鬥不止,以致楚人怨聲載道。吾大燕攝政王不計前嫌,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派遣遠趕赴楚地與義軍和談,更有言交代務必善待楚人、慎動兵戈。
遠不敢有違,幸也不負所托,未在楚地起一兵一事,已將義軍半數歸攏,太平在望。奈何百密一疏,未察義軍之苦悶,以致令弟被義軍所傷,遠援手不及,心頭深感愧爾。
萬幸令弟經醫調治,暫無性命之憂。聽聞離侯存有月落花一朵,可起死人而肉白骨,恰逢吾攝政王身體抱恙,其利在社稷、功在千秋,遠身爲人屬,爲家國九州之計,今擅作主張,願以令弟交換月落花。
盼即賜復,靜候佳音。
臣遠
正順六十五年九月十九日書”
閱後,雲辰冷笑一聲,將信狠狠攥成一個紙團,手已經止不住地發抖起來。
明塵遠這封信根本沒有任何掩飾,看似賣好、實則威脅,楚琮在他手中名爲養傷、實爲人質!更加過分的是,他竟還用了寧國的年號落款,諷刺自己如今已是寧臣!
雲辰面沉如水,心知義軍內鬥絕不是巧合,必定是受了明塵遠挑撥!琮弟還是太沉不住氣了!自己早該想到的,琮弟在燕國受降多年,與明塵遠同朝爲官,後者必是將他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才設下這挑撥離間之計!
當真是百密一疏!
竹青原本痛哭不止,瞧見雲辰這般臉色,反而驚慌得止住哭聲:“主子,月落花不是被微濃姑娘用掉了嗎?那竹風還把信送來,他的意思是……”
雲辰沒有接話。是的,他一直對外宣稱月落花被微濃用掉了,對竹風、竹青也是這般說的。可竹風還是將這封信送了回來,大約是想暗示他以假代真。
“其實月落花還在我手裡。”雲辰言簡意賅道:“微濃用掉的,是王姐留給我的千年靈芝,不是月落花。”
這一答,連竹青都驚訝了:“那您是……騙……騙……”
“是我騙了她,否則她不會死心。”雲辰沒有多做解釋,轉對竹青命道:“你在這裡等我。”
竹青沒敢多問,連忙點頭稱是,眼瞧着雲辰獨自朝書房方向走去。
雲辰書房內室的朝南方向,擺放着一張供他休憩的金絲楠木軟榻,他快步走入其內,掀開軟榻上的被褥,又在牀頭按下兩處機關。但聽得“咔噠”一聲響,牀板正中訇然陷落一塊,露出下面一個方方正正的暗格。
暗格之內藏了許多東西,雲辰從中取出一隻錦盒,掀開看了一眼,纔將機關恢復原處,又匆匆返回。
竹青仍在原地站着沒動,雲辰便將錦盒遞給對方,命道:“裡面是月落花,還有連庸親筆寫下的用法,你立刻去楚地將盒子親手交給竹風,讓他想辦法把這月落花給琮弟服用。”
竹青聞言先是驚喜,接過錦盒之後又是疑惑:“既然這是月落花,那明塵遠會不會暗中……”
“不會,”雲辰篤定地道,“他寫信之時怕是還沒得到停戰的消息,此刻必定趕回幽州去了,琮弟的事,他顧不上。”
“那萬一他將三爺也帶走了呢?”竹青又問。
“不可能,”雲辰冷靜分析,“如今燕軍沒有主心骨,明塵遠一定會快馬加鞭往回趕,不會帶着個重傷之人耽擱行程。”
主子既然如此斬釘截鐵,那就一定沒錯!竹青大爲振奮:“好!好!屬下這就出發!”
事到如今,竹青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了,抱着錦盒便要往門外走,可剛走了兩步,只聽“咻”的一聲,他左臂肩頭忽然被什麼東西打中,繼而手臂一麻,手勁一鬆,錦盒“啪”地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