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寧王的憤怒痛斥,面對着原澈的震驚無力,微濃聽完整個故事,心頭更是衝擊不斷。他似也能感受到寧太子、澈夫人的無力與悲傷,感受到他們相愛而不能愛的悲哀,感受到寧太子親自送走愛人的痛苦。
命運何其相似!造化何其弄人!聶星痕母子兩代,竟都經歷過同樣的感情悲劇!愛上自己的手足,送走自己的愛人……
然而命運又對聶星痕何其優待!他們只是一場錯認!兜兜轉轉,蒼天又給了他們一次機會!只可惜,她並沒有把握……
微濃恍然想起聶星痕此次出征寧國時,曾有一段極其消極的日子,這種消極就連她在燕王宮都感覺到了。可當她趕去蒼山時,聶星痕又已經恢復如常。
會與他的身世有關嗎?
微濃不禁問道:“這件事,他知道嗎?”
微濃沒說“他”是誰,寧王卻已點了點頭,聲音顫抖:“知道。他親征寧國的消息剛一傳來,我就派了心腹去姜國送信給他,將當年內情如實相告,只可惜……他並不理解我。”
“呵!若是我,也必不會理解!”微濃冷笑出聲,驟然間感到憤怒非常:“你可知道他在燕國過的是什麼日子?自幼喪母,在赫連璧月宮中委曲求全,看她的臉色行事!赫連璧月稍有不滿,就對他體罰,不允許他吃東西!這麼多年,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努力!若不是沒有活路,他怎麼會處心積慮要搶王位!他是要替他母親報仇!”
“而這一切,你就是罪魁禍首!”微濃擡手怒指寧王,怒而再斥:“當年你若肯認下澈夫人,讓她以寧國公主的身份出嫁,她怎會受赫連璧月欺辱致死?!但凡你在背後給他們母子撐腰,赫連璧月敢欺辱他們嗎?他這條路又豈會走得如此艱難!他童年受苦時,遠走房州時,你可曾過問一句?!眼下他得勢了,要攻打寧國了,你又急匆匆跑出來認外孫!你是怎麼做得出來!”
“誰說我對他不聞不問!誰說我不關心他!聶暘不是照樣讓他吃了苦頭?我們是在磨礪他的意志,是想讓他成器!”寧王也拍着桌案,大聲辯駁:“我若不關心他,就不會知道你和他所有的事!也不會派湛兒去幫他刺殺聶星逸!更不會牽制雲辰!我一直在幫他!一直在暗中關注他!”
“有用嗎?”微濃的眼底此刻已積滿淚水:“你捫心自問,做這一切有用嗎?他最需要的不是這些!而是有人關心他、對他全然地信任!你既然知道他所有的事,就該知道他爲何喜歡我!爲何器重明塵遠!而你,就爲了你的宏圖大業,爲了你的一己之私,造成他三十年孤苦無依!”
微濃說着,已經難以剋制情緒,回頭看了原澈一眼,心頭更加悲憤:“還有原澈!爲何對祁湛耿耿於懷?爲何會上當?爲何會去刺殺他!都是因爲你!你沒有做好一個父親、一個祖父!你讓你的子孫心存怨憤、互相殘殺!”
“從頭至尾,你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你心裡只有你的名譽、你的王位!寧太子和澈夫人,祁湛和他,說到底都是你害死的!原澈,也是毀在你的手上!”微濃說到此處,終於流下眼淚,這眼淚是替聶星痕而流:“我若是他,也絕對不會原諒你,絕不!”
“婦人之仁,你根本就不懂!”寧王依舊固執己見:“這件事上,我唯一的錯處就是對不起看雪母女!除此之外,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家國大業,都是爲了他們好!絕沒有半分私心!天下人都會懂我!”
“是啊,天下人都懂你,”微濃擦掉眼淚,放聲大笑,“天下人都懂你在王陵之中苟且,在爲母守孝期間留下私生女,都懂你爲了名譽出賣女兒、逼瘋兒子,更懂你讓親生孫子去做殺手,讓外孫孤苦無依,讓子孫互相殘殺!”
微濃一步一步走上丹墀,逼近寧王,狠狠拍上他的桌案。憤怒之下,她目中充斥着血紅,聲音也已經變得沙啞撕裂:“多少人因你流血流淚,改變一生!你的一句話、一個念頭,造成多少無法挽回的錯誤!你爲何不出手阻止這一切!你爲何不早點說出事實!他在燕國攝政七年,你非要等他出兵寧國才說出真相!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微濃的話語毫不留情,如同一根根尖銳的針刺,從四面八方向寧王襲來,將他刺得千瘡百孔,刺得遍體鱗傷。多少年了,他不曾面對過這樣的侮辱和質疑,他無法忍受,拍案怒道:“你有什麼資格來置喙孤的做法!真兒沒說,澈兒沒說,湛兒也沒說!唯獨你和聶星痕!你們真是倔到一家子了!畢竟是燕國人,沒有孤的子孫識大體!”
“是燕國人又怎樣!既然他姓聶不姓原,他又爲何要識你寧國的大體!寧國是勝是衰與他有何關係?!”微濃驚怒質問。
“你……你……”寧王指着微濃,已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還有,你若只當他是燕國人,又何須千里迢迢跑去告訴他實情?一輩子當陌生人不好嗎?”微濃露出輕蔑表情:“有利可圖時就攀親帶故,人走茶涼就撇得乾乾淨淨!你們寧國人也不怎麼樣!”
“豈有此理!你竟敢詆譭……詆譭我……”寧王氣得直打哆嗦,話已說不完整。
微濃替他接話繼續:“我是詆譭嗎?我說的是事實!在我眼裡,你甚至比不上燕高宗聶暘之分毫!至少聶暘錯認我時,他敢光明正大將我接回宮,冊封我爲青城公主!你對澈夫人敢嗎?”
“你敢嗎?與聶暘相比,你甚至都不像是個男人!”
“自身不正,何以正家!家族不正,何以正國!端看你這個寧王如何虛僞自私,你們寧國人就好不到哪兒去!活該你膝下虛空,活該你香火不旺,活該你國祚無繼,全是你自作自受!你這個無恥的劊子手!”
微濃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以致瘋狂失態。可她還覺得不夠,還不夠!就算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都無法形容她此刻心中的痛與恨,厭與憎!
這一刻,她感謝楚王宮裡的三年經歷,感謝楚璃教導她看書讀史,將她從一個毫無見識的鄉野女子,變得如此口齒伶俐,竟能說得一國君王啞口無言。
這一刻,她只覺得熱血上頭,一腔憤怒憋在心頭必須要發泄出來!哪怕是死,她也非要說出來不可!
寧王被微濃氣得心口泛疼,臉色泛青,一口氣險些提不起來。
而原澈就跪在殿中央,看着微濃目瞪口呆。他幾乎都要忘了方纔那些令他倍受打擊的真相,只愣愣地聽着微濃對寧王一番痛斥,沒有阻止,無話可說,震驚非常。
寧王見原澈如此沒有眼色,忍不住拍了拍桌案,指着他道:“藥……藥……不長眼的東西!來人!”
原澈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跑上丹墀,正打算詢問藥在何處,便見殿外兩個太監已經破門而入,匆匆跑到寧王身邊,將桌案正中的抽屜打開,拿出一瓶藥丸。
寧王顫抖着接過藥瓶,不假人手,將整整一瓶藥丸全都倒進了自己嘴裡,這才漸漸卸下緊張。他渾身一放鬆,手便打了個顫,藥瓶忽地摔落在地,“啪啦”一聲摔個粉碎,聲音異常刺耳。
老太監見狀,便詢問寧王是否要傳御醫診脈。年輕的太監則對着微濃喝斥:“你大膽冒犯王上!是死罪!”
“他是你寧國的王,可不是我燕國的王!我是燕國的郡主,犯的是哪門子死罪?”微濃毫無懼色地看向那名太監:“今日是寧王請我來的,真相是他告訴我的,那他就得做好自取其辱的準備!若受不了侮辱就喊打喊殺,只會讓天下人恥笑!”
寧王大口喘着氣,眯着眼睛與微濃對視半晌,才終於逐漸平復,擺手揮退兩個太監,冷冷撂出一句:“孤不與她一般見識,她沒有教養!”
這一句,更加激怒了微濃:“我沒教養?至少我敢說敢做!敢作敢當!你敢嗎?哦,你不敢!否則你也不會忍了三十年。”
話到此處,見寧王又要反駁,她更加憤怒:“不對,是五十年,從聖慈王太后死時算起!不孝不仁不義,原青政,你的教養可真好!真是世人口中的明君!天下君王的典範!”
微濃與寧王就隔着一張桌案,雙手死死撐在案上。她從不知道自己還能如此憤怒、如此瘋狂,渾身的血液就像是凝固了,胸口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絞着,緊抿的嘴脣裡牙關緊咬,好似只要再多說一句話,她就會理智盡失,撲上去給寧王一個巴掌,不,是給他一刀!毫不留情的一刀!
兩個太監都看出了微濃眼中的煞氣,嚇得站在原地不敢走,心裡默默尋思是否該喚禁衛軍上前。
(昨天有讀者問:爲什麼寧王說原澈沒成親,他不是娶妾了嗎?解釋一下:在古代,娶妻纔算成親,納妾不算成親。也就是說,即便你有一百個妾,只要你沒正室,就是單身漢!而且在中國很多朝代,比如唐宋時期,以妾爲妻是犯法的,會受人恥笑,所以有些妾室再得寵,一輩子也沒有扶正的機會。當然了,皇權凌駕於律法之上,皇帝不受這個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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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業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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