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濃對此覺得很頭痛,卻也無計可施,爲了證明自己不是幻聽,她決定當晚讓兩個宮婢睡到她屋子的小隔間裡,幫她作證。
這天夜裡,微濃早早睡下,正是半睡半醒之間,她又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
她一下子坐起身,連忙喚來兩名宮婢,問道:“你們聽見了嗎?那個聲音又響了!”
兩名宮婢一個跑到窗前,一個趴在地上,都是拼命地辨聽,可是什麼都沒有聽見。唯獨微濃,一晚上又兩次聽到那個聲音,骨碌碌,骨碌碌……像是難以揮卻的噩夢。
難道真是自己幻聽了?她娥眉蹙起,只覺得更加頭痛。
又是一日清早,微濃明顯比昨日更加憔悴,經過昨晚兩個宮婢的仔細辨聽,衆人都認定是她幻聽。蓬萊閣的首領太監甚至旁敲側擊地問她,是否需要請御醫來爲她把個平安脈。微濃出言拒絕,她仍舊堅信自己不是出現了幻覺。
當天下午,寧王再次召見她,告之釋放燕軍的事情已經確定下來,五萬人馬可以隨時出城返燕。微濃聽後決定明日一早動身,寧王也沒有出言反對。說完正事之後,寧王似乎才發覺她面色憔悴,便敷衍地問了一句,給她傳召了一名御醫。
微濃將這兩天的情形描述給御醫,御醫把脈之後得出結論:她是憂思過重導致失眠幻聽。微濃自己也看過醫書,並不認同這個看法,至少她覺得自己每晚都能很快入睡,每每都是被那個聲音給吵醒了。爲此,她與御醫激烈爭論起來,雙方各持己見,自然也爭不出什麼結果。最後御醫給她開了一大堆安神助眠的藥物,親自送到了蓬萊閣。
晚飯過後,宮婢們便盡職盡責地把藥熬好端上來,足足三四樣,微濃一樣也沒吃,全都做主倒掉了。因着下午與御醫爭執一番,她覺得有點鬱悶,兼且一連數日沒有睡好,脾氣便有些煩躁。於是她決定出去走走,順便觀察一下蓬萊閣附近有什麼蹊蹺,至少她要摸清楚,那聲音到底是偶然,還是人爲作祟。
既然做了決定,微濃一刻也不耽誤,立即帶着宮人出了門。她圍着蓬萊閣仔細查看一圈,並無任何發現,又站在正門前舉目四望,視線最終落在了與之毗鄰的攬月樓上。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牽引着微濃,促使她不由自主地往攬月樓走去。她知道雲辰還在蒼山沒有回來,也知道攬月樓一直息着燈,但不知爲何,她就是想過去看看。
來到攬月樓前,她才發現樓裡仍舊是重兵把守,只消朝內看一眼,便能看到重重侍衛守在樓梯兩側。可是這攬月樓看起來死氣沉沉,黃昏已過卻連盞燈火都沒點,擡頭看去,只有太監舉着竿子正往每層的八角檐上掛宮燈。
這根本不像有人住進去的模樣,微濃感到很奇怪,忍不住詢問把守的侍衛:“這裡有人住?”
侍衛根本沒有開口回話的意思。
微濃也不生氣,只想進去看看,可就在此時,蓬萊閣的首領太監突然匆匆忙忙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阻止她:“郡主恕罪,郡主恕罪,這攬月樓如今住着王上的貴客,沒有王上手諭,誰都不能進去。”
原來真的住了人,也不知是哪門子的“貴客”,需要這麼多禁衛軍把守,根本不像保護,倒像是軟禁。微濃如此想着,也沒興趣多問,遂道:“既然有貴客,我就不叨擾了。”
她說着便欲原路返回,可就在轉身的一瞬間,她眼風不經意地掃過地面,從而看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原本進樓的三個臺階被砌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平滑的斜坡。
這倒是奇了,一般的樓閣亭臺入門處都是砌的臺階,她依稀記得上一次來攬月樓找雲辰時,這裡也是臺階,怎麼七個月後,臺階就變成斜坡了?
“這位貴客可是腿腳不便?”微濃隨口問出來。唯一的解釋也只有這個——把臺階變成斜坡,是爲了方便輪椅進出。
等等,輪椅?微濃乍然想到困擾自己數日的奇怪聲響,如果那“骨碌碌”的聲音不是車輪聲,會不會是輪椅聲?而且聲音就是從這座攬月樓裡發出來的?
難道是那位貴客常去的地方離她的屋子較近,因爲方位的緣故,她又對這種聲音太過敏感,所以只有她能聽見,別人都沒聽見?會是這個緣故嗎?
微濃正兀自分析着,但聽那首領太監已是尷尬地回話道:“郡主,奴才不知道那貴客是誰,奴才根本就沒見過他,只聽說過。”
“是嗎?”微濃什麼也沒再問,徑直返回蓬萊閣。她隱隱覺得這是一個重大發現,本想差人去打聽一下攬月樓裡住的是誰,奈何這裡是寧王宮,她一沒有心腹,二沒有權力,更不想驚動寧王落人話柄。
她決定自力更生。
經過這兩三天的觀察,她發現了一個規律——那聲音只在晚上出現,白天沒有,而且只有她睡的那間屋子才能夠聽到。於是這一晚,她偷偷喝了幾杯濃茶提神,表面上卻裝作睏倦的樣子,聲稱明日一早要動身去幽州,以此爲藉口早早上了二樓歇息。一進入屋內,她便吹熄燈火,然後悄悄把窗戶打開一條縫隙,搬了把椅子坐在窗邊,靜心等待。
丑時剛過,那個奇怪的聲音果然再次出現了!微濃睜大眼睛,悄悄朝窗戶外看去,發現攬月樓裡依舊漆黑一片,從二層往上看,仍然沒見半個人影。
到底是什麼貴客,晚上從來不點燈?還是八角檐上的宮燈太亮?他借光就夠了?
微濃心裡正胡亂猜測着,眼前卻忽地一亮,是一隊巡夜的禁衛軍提着宮燈,恰好從她窗戶下經過。她不由自主地朝下面看了一眼,這一眼,竟有重大發現——
那隊不下一百人的禁衛軍,是在護送兩個人!一人坐在輪椅上,另一人在後面推着他,兩人正朝着攬月樓的方向移動!而那個“骨碌碌”的輕微聲響,正是從他二人身上發出來的!果然是輪椅!
微濃立即探頭望去,只可惜夜色太深光影太暗,她的視角也不佔優勢,根本看不清那兩人的容貌,只能看到兩人的頭頂。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推輪椅的是個男人,而坐在輪椅上的那位就不得而知了,因爲他裹得實在太嚴實,帶着闈帽,穿着寬大而厚重的衣袍,整個人如同糉子一般藏在其中。
如今的時節纔剛到七月,正是夏末秋初,黎都暑氣猶盛。然而輪椅上的那位貴客,怎麼像是很怕冷?不過微濃轉念又想,既然是坐輪椅,估摸是身子骨不怎麼好,怕冷也很正常。
眼見着那兩人進入攬月樓,她又等了片刻,發現還是沒有任何一層樓亮起燭火。不過既然找到了擾她清夢的“罪魁禍首”,她也終於安下心來,雖然仍舊好奇是何方神聖,可耐性已然耗盡,遂關上窗戶打算睡覺。畢竟明日一早還要啓程去幽州,她需要養足精神。
說來也奇怪,這一夜,“骨碌碌”的聲音消失了,可她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心裡總想着那個坐輪椅的人,還有攬月樓前的斜坡。她感到很費解,那位貴客既然腿腳不便,又爲何要住在攬月樓?寧王宮裡這麼多座宮殿,多的是寬敞的院落,攬月樓卻是宮裡最高的地方,層層都是樓梯,簡直是瘸子的噩夢。
想到此處,微濃忍不住嘲笑自己太愛操心。既然是“貴客”,總有人會擡着他上樓梯,根本無需他自己花費力氣。也許那位貴客就喜歡住在高處呢?深藏不露之人,往往都會有些怪癖。
如此想着想着,微濃終於躺在牀榻上睡着了。這一覺雖然時間不長,但她睡得很踏實,一掃連日裡的睏乏,翌日早上神清氣爽。
宮婢們見她臉色紅潤,均是長舒一口氣,趁着早飯時問她:“郡主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微濃笑回。
“那奇怪的聲音找到了?”大家趕忙追問。
微濃沉吟一瞬,笑回:“沒有啊,大概真是我幻聽了。”她可不會那麼傻,承認自己半夜裡偷窺寧王的“貴客”。
一頓早飯還沒吃完,御醫署又來了人,是那位御醫得知微濃今日要去幽州,恐她路上失眠,特意備了幾大包藥材送過來。如今寧王宮中早已傳遍她的身份,衆人皆知她是寧王未來的孫媳,紛紛趕着來巴結她。
那御醫不敢打擾微濃吃飯,在正廳裡等了片刻,待見到她本人,立即笑問:“郡主,微臣昨日給您開的幾貼藥,您用着如何?可有效果?”
微濃敷衍着點頭:“效果不錯。”
御醫打量她的面容,見她氣色的確好了許多,忍不住得意起來:“您看,微臣就說這藥有用,您才用了一次,今日精神便看着好多了!”
微濃笑着點頭:“是啊,多謝您了。”
唯有侍奉在側的幾名宮婢知道,郡主把藥都給倒了,不免覺得有些尷尬。
那御醫卻絲毫都未察覺,伸手指向自己帶來的包裹,再道:“這是微臣給您路上備的藥,以防您舟車勞頓休息不好,劑量和用法都不變。”
微濃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只好收下道了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