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悅桐的出現,讓賓客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和金鳳鳴的身上。
儘管知道兩人是親姐妹,但‘親’字體現在兩人的父親是同一人,而背後可是深仇大恨啊,金家倒了,可那些狗屁倒竈的事卻是很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且金鳳鳴這個人,一向眼高於頂,自知身份血統高貴,怎麼會和沈運梅這個出身不高,又是當妾室的女人在一起。
還有……幾個高官夫人不約而同瞅向樓上。
顧卿晚這個曾經的第一夫人不知道又是個什麼樣的臉色。
偌大的尉遲府,雖有尉遲明辰這個總統在,可名聲……說實話早臭了。
但凡宴請,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與主人家關係近些的人一般早早就到了,爲的是真情分,關係遠的,或是不怎麼來往的,除非有別的目的,大多都只會提前一點點到,等人都到齊了,沈運梅開腔說了幾句客套話,客人們聽着,拍拍手,鼓鼓掌,再回些客套的話,然後就是吃吃喝喝,出來一趟,送禮送錢,不過是禮尚往來罷了。
此時的顧卿晚,早不算是尉遲府的當家夫人了,不過名頭還在,實權已被沈運梅奪取,沈運梅和她這麼多年來罅隙深重,怎會請她下來吃壽宴,真請了,顧卿晚也不會去。
她這個曾經的第一夫人活成這般境地,去人堆裡杵着,不是給人增添茶餘飯後的談資嗎,她當做不知道,但外頭鬧,關了窗戶也掩不去,她心裡的頭的恨和怨就像漫了水的缸子,流淌不息。
坐了一會兒,實在坐不住了,就去了尉遲清河那裡。
尉遲清河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每隔幾分鐘護工就要給他擦一次流出來的口水,中風癱瘓後,他就一直躺着,吃喝是不愁,可吃的都是點滴營養劑,偶爾會給他喂點米粥肉糜,這等日子下來,他瘦骨如柴,活像個只披了一層皮的骷髏。
他癱瘓後,尉遲明辰自然是要侍奉的,不過也就一個月,裝裝樣子,一個月後,一週能來一次就很不錯了,至於沈運梅,倒是隔三差五過來地看過,照顧過,最早也是天天守着,哭着,把屎把尿,就怕他死了,彼時尉遲明辰還沒當上總統,她的身份就還是妾,老頭子要是死了,顧卿晚這個正室夫人隨時都能趕她走,可等後來尉遲明辰坐上總統的位置了,她腰桿子就硬了,胸脯也挺了,不怕了,想她還年輕,風韻猶存,怎會天天苦不拉幾地去伺候一個插着尿袋的老頭,很快就把這些累活交給了護工。
護工請了三個,專職照顧尉遲清河,除了這三個護工,尉遲清河估摸着有大半年沒見過兒子和沈運梅這個曾經寵愛得如珠如寶的小妾了。
反倒是顧卿晚,來的頗多,不過來了,也是罵他,各種罵。
尉遲清河眼白髮黃渾濁,除了轉轉眼珠子,其他什麼都做不了,長期癱在牀上,肌肉已開始慢慢萎縮,加上年紀大了,體臭也會比較濃,只能擦澡,不能沐浴,還有大小便失禁,房裡的味道……一言難盡啊。
顧卿晚雖是罵,可手上卻端着一碗剛熬好的米粥,喂一口,罵一次。
尉遲清河大約也想不到,這個曾經最厭惡的女人,卻在自己癱瘓後,陪伴自己最多。
“哼,你瞪我幹什麼,我說錯了嗎?寵妾滅妻是你乾的嗎?你寶貝她又如何,看她現在還理你嗎?她現在看你一眼都不願。白瞎了你對她的情分。你就是典型的有眼無珠。該!你現在會這樣就是你自己折騰來的。就是兩個字活該。”她狠狠往他嘴裡塞湯勺。
尉遲清河來不及張嘴,被湯勺磕到了牙齒,眯起眼忍疼。
顧卿晚瞪了他一眼,繼續喂,“疼了?你也知道疼啊!哼,看看現在外頭多熱鬧,有你的份沒?誰還記得你是總統閣下啊?沒人記得了。你這個老不死的,不要臉皮的臭東西。”
她罵來罵去就這幾句,三個護工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可她就是不消停,繼續罵,不罵上兩個小時,絕不收工。
不過今天,她逗留得更久,還給他擦了擦身體。
或許她是壞,她是狠毒,可她心裡對這個男人卻是真的愛啊。
給他蓋上被子後,她道:“我真想夜辰啊……”
說着,她的眼睛就落淚了。
尉遲清河瞪大了眼看着她,呼吸有點粗。
“你幹什麼,想罵兒子嗎?我呸,你敢罵一句試試。要不是你偏心,他會離家嗎?他會自立門戶嗎?全是你害得。若不是這樣,我哪會有了孫子都不能抱。連兒子的面都見不着,我真是……哇嗚……苦命啊。”
但凡這個年紀的老婆子,哭起來必定是一場災難。
問她想不想去兒子那過,必然是肯的,但她心裡清楚,兒子若是心裡有她,怎會不來接她去夜之區住,如今她又怎麼拉得下臉去求收留。
她只好夢裡想想,等醒了,心裡更難受,有好幾次咬牙決定收拾包袱去找兒子,若他不留,她就哭,她就鬧,兒子再無情,也不會讓她這樣的吧。
可是……她擡眼瞅了瞅癱瘓的丈夫。
她去了,這個老傢伙怎麼辦?
帶他一起去?
呵呵,尉遲明辰怕是不會容許的。
說來說去這都是自己造的孽,這苦就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了。
“你啊,其實和我是一類人,只要是自己想要的,甭管用什麼計策,再毒再狠,也無所謂。你當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我是不想說。你自己心裡清楚。”
尉遲清河粗重的呼吸聲更濃了,像是喉嚨裡卡了痰。
見他眼睛都像要瞪裂了,她便不說了。
“吃完它,吃完了你纔好的快。”她安慰。
一旁的護工看着,頓覺得有點同情,富貴榮華果然都是浮雲,到了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到底誰纔是那個真心人吧。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估計說的就是這對老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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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廳中,杯觥交錯,人聲鼎沸。
音樂,舞姿,酒水,一茬茬的上,也算是賓主盡歡了。
金悅桐作爲第一夫人,要與她交際的夫人們絡繹不絕,可惜今日有金鳳鳴在,不少人採取了觀望姿態,不清楚尉遲府的正牌夫人之位是不是要變人做了。
沈運梅的心思基本已經直接寫在臉上了,和金鳳鳴形影不離,反倒是真正的媳婦兒金悅桐,始終形單影隻,衆人怕討好錯人了,便都三三兩兩聚在不遠處,不時拿眼睛看這三位。
金鳳鳴熱情大方,本就是金家的小姐,再大的場面都見過,招呼客人自是拿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分寸拿捏極爲準確,更知曉哪些人是對日後有好處的,哪些是冥頑不靈的。
這會兒,尉遲明辰不在,還在處理幾件公事,要晚些纔會來,沈運梅也就沒催着他,自己先照應客人。
金悅桐不動聲色地看着手挽着手的兩人,眼神冷冷垂落,這麼明顯的表示,她還能不懂嗎,可惜她不會退讓,至少現在不能。
“母親……”她優雅的走了過去,笑着道:“招呼了那麼久,您也累了吧,我陪您去樓上休息休息?”
沈運梅明擺着不想理她,她本來是不想她下來見人的,可她到底是名正言順的尉遲府少奶奶,又是第一夫人,不讓她下樓見人,客人肯定會有心思,必定會傳出不好的風言風語。
“不用。我不累。你要累,你去休息吧。”她身形往金鳳鳴那移了移,笑着道:“鳳鳴啊,我帶你去見見張夫人,她可是個很有趣的人……”
“好啊!”金鳳鳴瞅了一眼金悅桐,眼底的波光充滿了侵略性,似在炫耀。
之前她有意色誘尉遲明辰,可惜就算用沈運梅幫襯,還是沒成功。
尉遲明辰這個男人在原則性問題上還是很堅守的。可那有如何呢,一次不成功,還有二次,三次,她就不相信,她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看着她勢在必得的模樣,金悅桐眼角抽了一下,沒發作,平靜無波道:“我剛好也要找張夫人。”
沈運梅覺得她是故意的,臉色瞬間不好看了,“那麼多夫人在,你非要這時候去找嗎?”
這話說得就有些刻意了,這位張夫人現在是副總統夫人,她這個第一夫人去敘敘舊,再冠冕堂皇不過了。
“母親,今天是您的壽辰,張夫人生了病,還沒有完全康復,便賞臉來參加您的壽辰,我作爲明辰的妻子,世府的第一夫人,當然是要對她多多照顧的。順便送些補品人蔘讓她好好調養身體,您說是不是?”
這個理由沈運梅找不出錯處來,擺擺手道:“那好,你去吧,我不去了。”她轉頭看向金鳳鳴,拍拍她的手道:“我們去那邊,我有幾個要好的夫人在那。”
“好的,伯母!”
那所謂的幾個夫人聽到這句話臉色都很尷尬,她們都是正妻,從不和妾一類的有瓜葛,一是看不上,二她們都出生大家,像沈運梅這種的,頂多也就客套幾句,結果人家這麼自來熟,她們都不知道一會兒要說些什麼。
此次參加壽辰的多是政府高層的夫人,苑夫人也在其中,但她愁眉不展,心裡都是女兒的事。
苑青靈已經病了一年多了,也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人有些瘋癲,看誰都怕,人也認不清楚,若不是這等禮尚往來必須參加,她根本不會來這裡討沒趣。
她哀嘆了一聲,尋了個安靜的地方,正要喝口茶,突然看到前方園林之處竄過幾道黑影,出現後很快消失,她揉了揉眼睛,卻發現什麼都沒看到,狐疑了一會兒,告訴自己可能是最近照顧女兒太累了,看錯了。
另一頭,金悅桐冷冷地看着沈運梅帶着金鳳鳴到處勾搭人,若是之前,她肯定無法接受,但是現在,除了冷笑,就是漠視。
人家當她是垃圾,棄之而後快,她何須用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她累了。
真的是累了。
千雪靜悄悄地走到她身後,附耳道:“小姐,差不多了……”
這話的意思隱晦,但金悅桐很明白是什麼意思,她攥了攥手,“確定安全?”
“嗯,他說,小小姐會先走。讓您放心。”
只要女兒無事,她就是現在死了都無所謂。
她點點頭,繼續應酬賓客。
主樓的臥室裡,天行已到,正爲搖籃裡的孩子檢查身體,這一檢查,他的眉毛擰成了一條線。
比預料的還要差!
他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孩子,之前給的藥只能抑制住心臟炎症的惡化,不讓心臟有心衰的可能,但到底治標不治本,看樣子這孩子一點風寒都不能受,也不能有任何的刺激。
他快速取出一個橢圓形的治療儀,將孩子裝進去,開啓後,裡頭橘黃一片,透着暖洋洋的氣息。
等確定孩子沒醒,他又按了一下按鍵,整個透明的玻璃窗立刻變得無法透視,看上去就像個尋常的箱子,做好這一切後,他打開通訊器,對着耳麥道:“我這裡好了,派人來接我。孩子身體比預想的差,速度!”
話落,他端着治療儀走到大窗邊。
風茹是接應他的人,這會兒她化裝成一個尉遲府隨處可見的下人,送茶遞水,在園林處,九歌帶着夜家的人時刻注意着白烏鴉的動靜。
沈運梅的壽辰不算辦得很大,但也夠奢華,尉遲明辰又是孝子,親媽的生日,他不會不參加,他會參加就意味着白烏鴉的人也會跟着來,不管心合不合,面上都是要合的。
之前他們曾想讓金悅桐以去醫院看病的名義帶上孩子出門,他們再偷樑換柱,可孩子的身體狀況太差,顛簸不得,而且作爲第一夫人要出門,必定前呼後擁,保鏢一羣,這樣行動,失誤率會很高,便就沒用。
如今是沈運梅壽辰,人多嘴雜,行動起來更好。
算算時間,尉遲明辰應該差不多出發了,九歌看了一眼戴在手上的一塊電子屏幕,上頭有個箭頭,正在朝尉遲府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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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明辰幹完了活,便坐上專車回家,連日來忙着處理政事,他有點疲累,揉了揉眉心,一想到回去還要應付親媽,心裡就有些煩躁,便開了窗,吹吹風。
風裡,他眯了眯眼,想起金鳳鳴那次大膽的表示,深夜而來,衣着性感,他真是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做到這個地步。
可惜,他沒有那麼傻。
他現在只覺得這個女人是不能留了,必須讓她永遠消失,就是無法消失,也最好別放在家裡。
還有她的那一家子人,吳卓蓮——她的母親,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他眼神泛出一絲狠戾,要怎麼讓這家人無聲無息的消失呢……
突兀地,車輛一個急剎車,他整個人都朝前衝了過去,還好有安全帶綁着,沒讓他直接一頭扎到車頭。
“怎麼回事?”
“總統閣下,前頭有人突然竄了出來!”
司機也是嚇了一跳,額頭冒出了冷汗,透過擋風玻璃可以看到一個老嫗跌倒在馬路上。
“真是的!怎麼不看路。”坐在副駕駛的秘書道。
“我下去看看。”司機趕緊下車。
老嫗躺在地上不肯起來,哀叫連連,臉色發白。
司機覺着自己根本沒撞到她,車頭離她還有好幾步遠呢,她這樣子分明是想訛人,便上前和她理論。
尉遲明辰不想在這種事情上耽誤時間,對着秘書道:“給她錢!”
秘書點點頭,趕緊下了車。
車燈照出了前路,三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幾人嘰歪了半天,也沒處理好,最後秘書狠心塞了一疊錢給老嫗,老嫗數了數,頓時不再躺了,從地上爬了起來。
司機和秘書回來後,車子繼續移動,可他們不知道車底已經趴着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