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等君來
中京城,翰林院。
一個翰林學士走了過來,將手中的一本冊子狠狠的砸在了一個年輕人的書桌上。
快速飛來的冊子落在年輕人手上,握筆的手不受控制地在紙上劃出一道醒目的墨痕,原本整整齊齊的紙面,就如同美貌女子臉上多了一道恐怖的疤痕一般。
而被冊子帶起的墨汁,則星星點點地落在白紙上,讓年輕人一個上午的功勞全部白費。
“徐伯翼!你看看你寫的這都是些什麼東西!給本官全部重新謄抄!”
徐大鵬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這個之前對自己和藹親切,從不吝惜笑臉的上官,顯然有些發懵。
“看什麼看?不服?”那人冷哼一聲,“本來就沒資格進翰林院的廢物,連錄個書都不會,你怎麼不找塊豆腐撞死!”
徐大鵬從發懵中回過神來,心頭的一股火氣便躥了起來,拿起冊子,“田大人!我這錄得哪兒有問題了?你指與我看!”
“還敢頂嘴?”
那人面色一冷,“沒人教過你要尊敬上官嗎?陳鳳林!你這個月的任務也交給徐伯翼,本官自會給你下派新的活計!”
徐大鵬還想再說什麼,一個人影連忙走了過來,摁着他的肩膀,對那翰林學士點着頭,“田大人請放心,伯翼他近日錄書過多,有些頭昏腦脹,不知輕重,頂撞了大人,還請大人勿怪!”
“過多?本來就是遞補進來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多寫點那是理所應當的!”
他冷哼一聲,“三日之內,將新稿呈上來,完不成,就給本官滾出翰林院!”
說完,他便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或幸災樂禍,或搖頭感慨的人。
徐大鵬被這般當面羞辱,羞憤得青筋暴起,身旁爲他出言轉圜的曾濟民嘆了口氣,扯着他的胳膊出了屋子,尋了個無人處,安慰道:“伯翼,你跟田大人較什麼勁兒啊!”
徐大鵬一臉不忿,“這是較勁嗎?這分明是他不公平,刻意找茬羞辱於我,我還不能反擊嗎?”
曾濟民嘆了口氣,“你以爲他就找了你的茬嗎?而且,你難道不知道他爲何會變成這般嗎?”
聽了這話,徐大鵬的情緒竟緩緩平息了下來,抿着嘴沉默着。
曾濟民拍了拍他的肩膀,“世事無常,風雲變幻,我們曾經得了些好處,如今自然也要受些罪過,慢慢熬着吧。”
一聲悠長的嘆息,被風帶走,吹過殿宇,傳進了不遠處的另一間屋子裡。
“要說這夏景昀可真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都以爲他將平步青雲,用他二十來歲的年紀,讓一代又一代的人絕望,誰知道仕途纔剛剛起步,就這麼戛然而止了。”
翰林院的另一間屋子裡,幾個翰林待詔正在休息,其中一人喟然長嘆。
“是啊,要是能逃得遠遠的,還能撿着一條性命,苟延殘喘,要是被抓住了,可能就是一杯毒酒或者一條白綾的事了。”
“世事無常啊,誰能想到先帝好好的忽然駕崩呢!所以,這隊啊,還是別提前站的好啊!”
“朽木之屬易見,棟樑之材難得,國朝用人,何當如此任性,夏景昀才智高絕,於國有功,不該落到如此下場!”
一片感慨聲中,一個聲音堅定開口,讓衆人一愣,然後默默朝着旁邊挪了挪。
一箇中年男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勸道:“端叔啊,有些話不是你合適說的。陛下和中樞自有考量,我等還是莫要多言的好。”
表字端叔的今科探花李知義聞言卻搖了搖頭,“難道陛下就是絕對的正確嗎?如果他們做出了錯誤的決斷,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不正應該秉公直言,以規勸君王嗎?”
“夏景昀雖爲德妃娘娘義弟,但他爲國平叛,又連中三元,才智德行皆爲一時之選。普天之下,皆爲陛下子民,陛下若只因其身份,便要治罪於他,如何服衆?如何記於青史?這般行事,又令多少才智之士心寒,不願報效君王?”
衆人聽完,幾乎是忙不迭地如鳥獸般散去,留下李知義一個人,孤獨地站着,瘦削的身影,就如同一根寧折不彎的木頭。
晚上,同僚們都走了,李知義還在伏案工作着,新君繼位,朝廷的詔書文件一下子多了不少,他又是個勤勞肯做事的新人,自然又有許多任務落在他的頭上。
一盞孤燈,陪伴着這個對國家與仕途都充滿着理想期盼的年輕人。
一個個墨字在他的筆尖下出現,方正得就如他這個人一般。
吱呀,房門被推開。 幾個黑衣人走了進來,“李知義?跟我們走一趟。”
李知義平靜地看着他們,眼底閃過一陣徹底的失望。
“稍等。”
他緩緩寫完這一篇的最後一個字。
將筆擱在筆架上,站起身來,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平靜地和這幫讓達官顯貴聞風喪膽的黑衣人走了出去。
風輕輕吹乾着墨跡,空蕩的椅子沉默地等待着他的主人歸來,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
——
城東的一間宅院,看起來還挺新,顯然是才被翻修過。
一隊黑衣人來到此間,敲開房門,便衝進了府中。
不多時,便押着一箇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你們幹什麼!我師父犯了什麼罪,你們隨便拿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張大志的徒弟攔住去路,領頭的黑衣人眉頭一皺,“黑冰臺拿人不需要解釋,滾開!”
“黑冰臺又如何?黑冰臺比王法還大嗎?我師父想來奉公守法,你們這樣隨便拿人下獄,如何服衆!”
刀光一閃,一聲慘叫,一條胳膊頹然落地。
“老三!”張大志悲呼一聲,雙目含淚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本官已經束手就擒,你們爲何還要下如此毒手!”
黑衣人壓根不搭理張大志的喊聲,一揮手,帶人走了出去。
“那不是張大人嘛!”
“張大人不是在將作監幹得好好的嘛,這是犯了什麼事兒了?”
“嗨,哪兒是犯事兒了啊,他是站錯邊了!他是德妃的人啊!”
“哎,看來這官也不是那麼好當啊!”
“可不是麼,不要只看賊吃肉,也要看看賊捱打啊!”
宮城的刑獄中,高益已經遍體鱗傷,如一條被打斷脊樑的老狗,臥在屋角,虛弱地苟延殘喘;
黑冰臺的黑牢中,衛遠志衣衫滲血,卻沒吐出半個屈服的字;
王家府上,剛剛得到了轉正詔書的王若水,正以禮部尚書的身份開心地慶祝着;
黑暗中,呂一親自將一個食盒放到了一間密室的門口。
——
西城蕭府,蕭鳳山和衣睡下,片刻之後,忽然猛地坐起。
這些日子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有哪兒想不明白的他終於想起來自己遺漏了什麼地方。
竹林!
姜玉虎桀驁跋扈,但卻是衆人皆知地對夏景昀高看一眼。
他前些日子看黑冰臺關於夏景昀的情報,還曾見到姜玉虎率兵奔襲救援夏景昀的事情。
如今姜玉虎正在竹林守孝,如果夏景昀讓人悄悄將膠東郡王送去了竹林,他們的人在京城周邊大肆搜捕卻無功而返的理由就很簡單了。
而且如果竹林站在夏景昀那一頭,自己一派覺得安穩的兵權或許就不那麼安穩了。
老軍神的確說過姜家絕不參與皇權更迭,只效忠龍椅之上的人,但老軍神畢竟已經不在了,如今執掌姜家的姜玉虎會不會這麼認爲呢?
如果他不這麼認爲呢?
竹林可是有數千精銳守護的,隨時有翻盤的能力。
一念及此,他當即穿衣起身,但拉開房門,看了一眼夜色,問了親衛時間,得知已經是二更天了,猶豫片刻,還是轉身回了房中,決定明日一早再入宮商議。
與此同時,京城三十里外的一處小鎮上,穿着小廝衣衫的夏景昀和陳富貴剛剛幫忙檢查了貨物,到了柴房靠坐着歇息。
陳富貴低聲問道:“公子,馬上入京了,咱們先去哪兒?”
夏景昀搓着手指,輕輕吐出兩個字,“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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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