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天下震動
“駕!”
“駕!”
月光照出幾個快速移動的影子,那是六七匹在月下疾馳的快馬。
他們默默地催動馬兒,在這月下朦朧的光影中,甚至跑出了堪比白日的速度。
其中一匹馬兒一個不小心踩空,連人帶馬栽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
但其餘的人卻管都沒管,徑直疾馳而過。
那個被壓斷了腿的軍士也沒有半分埋怨,艱難地爬出來,爬到一旁的路邊靠着一顆大樹等着。
因爲他們,都是要與時間賽跑,這一場賽跑的結果,不只關係着今夜戰果的多少,更關係着整個龍首州的大局,甚至可能關係着整個天下的大勢。
一個晚上,已經過去了一半。
深秋的風在夜的加持下,已經有了幾分深切的寒意。
馬背上的騎手們,手已經被凍得有些泛紅,但他們全無感覺,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的路面,展露着嫺熟的控馬技巧。
當馬兒衝到了土牆後的營地中,嚴陣以待的哨兵登時持槍迎了出來。
領頭的人摘下頭盔,露出面容,同時扔出一面令牌,“速速帶我等去見白大人!”
值守哨兵看了一眼令牌,當即分出一人,“下馬,跟我來!”
營帳之中,白雲邊和蘇元尚都沒有睡,緊張地等待着各處的消息。
“大人!趙老莊主已經得手,高城郡上下皆被我軍掌控!”
信使的第一句話,就讓二人登時喜不自勝。
但第二句話,就讓二人瞬間目瞪口呆。
“趙老莊主在拿下高城郡之後,得知了高城郡太守媚上無度的官聲之後,欲將計就計,再進一步,直接裝作援兵,詐開州城大門,而後裡應外合,攻破城池。故而遣我等星夜傳信,想讓大人的本部派三千精銳,潛伏在州城西門之外的夜色中,待他們成功進城,便藉機衝入。”
說完,他遞上了趙老莊主的親筆信。
兩人聽了這計劃的第一反應都是果斷搖頭,因爲這個計劃實在是太險了。
州城之中龍首軍有精銳數千,貿然進攻,精銳損失殆盡不說,萬一趙老莊主這等人物也死在亂軍之中,對未來的大局可就損失太大了。
但當轉過頭來一想,這怕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了。
守城軍隊主動求援,援兵到了肯定要開城放進去,如果能夠藉機佔住城門,大軍再直撲過去,怎麼都比今後再行攻打一座守衛森嚴的城池要輕鬆得多。
而且先前蘇元尚所轉達的夏景昀那些話,本質上也是在死磕州城極其不划算之後,在戰略上爲衆人打開思路,但攻克這座看似不可能被攻破的雄城,卻依舊是最直接最有力的途徑。
這計劃雖然確實夠險,可一旦成功,收穫也是極其巨大的。
“趙老莊主現在何處?”
“已經挾持着城中太守,帶兵往州城而來。”
白雲邊和蘇元尚對視一眼,看來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白雲邊一拍桌子,“賭了!都說人越老越慫,趙老頭兒老得都掉牙了還有膽子賭一把,我們怕什麼!”
蘇元尚嘴角一抽,你這張嘴啊,遲早要被縫上。
“立刻召集營中百夫長以上將官,前來議事!不得喧譁!”
“是!”
夜色正濃,州城的城牆上,守城的士卒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州牧府中,此刻燈火通明。
“馬先生,一共九路信使都已經派出,預計天明之前就能見到援兵抵達。”
“還是馬先生這個計策好,多找幾處城池,每處少要一點人,這樣既不會對各城的城防造成太大影響,我們也可以湊夠充足的兵員。”
“蕭相公安排馬先生執掌州中諸事,實在是英明,想來待時局平息,馬先生平步青雲,直接成爲這龍首州州牧也是可以預見的事情啊!”
達成了目的,這些將領們都不吝惜自己的誇獎。
只不過比起文官士紳們,他們的誇獎多少顯得有些直白和單調了些。
馬立榮聽着也沒多少勁頭,擺了擺手,“這當中還是有很多變數,這些各地長官願不願意抽調援軍,能夠抽調多少,何時能到,叛軍會不會真的圍點打援去設伏圍剿,最終能抵達此間的人有多少,都是未知數,一切都要等到塵埃落定之後纔好說啊!”
“一幫叛軍,能成甚事,說不定此刻還在呼呼大睡,做着三日破城的美夢呢!”
“我真的想看看他們明日醒來之後得知我們又增加了三四千士卒時的表情了!哈哈!”
“我看這些叛軍全無章法,囤兵城下這麼久了,連圍城都不知道,無非就是仗着人多勢衆罷了。如果我們能夠在州城將他們全部牽制住,想必對雲夢州那邊,也能反過來幫到朝廷吧。”
看着衆人一片樂觀的樣子,馬立榮心頭暗歎了口氣,也懶得跟衆人多說,“且等着看吧,吩咐將士們都堅持一下,明日援軍抵達,就可以稍稍換班休整了。”
衆人見馬立榮興致缺缺,也沒再多說,點頭應下,各自下去忙活。
馬立榮站在桌前,看着眼前的地圖,一州六郡三十餘縣都在他面前鋪開,彷彿整個龍首州的重量都壓到了他的身上。
能夠當機立斷收服熊保全,在朝中有變之後立刻搶佔地盤的白雲邊,會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庸才嗎?
從雲夢州而來的數千援兵,大概率就是蘇家子弟領着的蘇家族兵和雲夢州被收編的官軍了,蘇老相公當年以智計聞名天下,會不會有所安排?
叛軍營中這土牆修得古怪,真的只是爲了遮擋他們營造攻城器械的目的,好打自己這邊一個措手不及嗎?
一個個念頭在馬立榮的腦海中滑過,他凝望着眼前的夜色,彷彿面對着看不清的前路,幽幽嘆道:
“休遠兄啊,我只是個讀書人,這擔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爲你扛得住啊!”
“先生!馬先生!”
過了一陣,正是夜色最暗的時候,一個副將卻走入了府邸,開口嚷嚷了起來,驚醒了正趴在桌上小憩的馬立榮。
“啊,韋將軍來了,出了何事?”
“先生,第一支援兵已經到了。”
馬立榮立刻站起,隨着對方走出府邸,很快來到了城牆之上。
只見北城外,一支軍隊悄然而至,到了城下才打起火把。
城牆上衆人一看,的確是派出去的信使和一支穿着朝廷軍服的隊伍。
領頭的將領沉聲道:“下官元良縣尉魯平峰,奉縣令大人之命,帶縣中士卒四百特來馳援州城!”
“先生,是元良縣的援兵。”
馬立榮點了點頭,命人開了城門,將衆人放了進來。
爲了穩妥起見,他還讓韋副將帶着數百軍士凝神戒備,一有不對,便能立刻有所行動。
好在一切都很平穩,對方領頭之人入城之後,便朝着馬立榮單膝跪地,“下官元良縣尉魯平峰,見過馬大人!”
馬立榮伸手將其扶起,“魯縣尉星夜行軍,着實辛苦,此等辛勞,馬某必將稟告蕭相,擊退叛軍之後,必有恩賞!”
“願爲蕭相效死!但有差遣,請大人吩咐!”
“好好好!城中已準備好營帳,諸位先去休息,待明日再行統一調派。”
“遵命!”
這頭的人四百人剛走沒多會兒,城牆上又來人通報,又見到了北門的下一支援軍。
“黃龍縣尉鄭浩成,奉縣令大人之命,帶縣中士卒六百特來馳援馬大人!”
六百!
衆人都嚇了一跳,這黃龍縣令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啊!
馬立榮也嘆了口氣,他雖不知兵,但對於這些文官的心思最是懂得,當初不願向臨近郡縣求援也是考慮到了這一層,但沒想到他在心中明令的東西,對方還是沒有照辦,幹出了這等媚上的事情。
不過話又說回來,看着這麼多人,他心裡的安全感也更高了些,的確也不可能因此去責怪這位縣令。
又是和先前一樣的程序,馬立榮吩咐將人放了進來。
一派肅殺的防備中,一個漢子單膝跪地,“黃龍縣尉鄭浩成,拜見馬大人!”
馬立榮笑着將他扶起,安撫了幾句便命人同樣帶下去安歇。
忙活完了這些,一個副將笑着道:“如今城中多了整整一千士卒,咱們這心啊,終於可以放下來些了。”
衆人都哈哈一笑,笑聲之中,都透露着輕鬆。
“大人、將軍,西面也來援軍了!”
“哦?”
馬立榮帶着衆人又匆匆來到西面的牆頭,便瞧見了一支隊伍趁着夜色悄然而至,然後在城牆之下,打起火把。
領頭之人舉着火把,當瞧清此人面容時,馬立榮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高城郡太守洪方正竟然親自帶人來了。
好傢伙,別人頂多是把家底搬過來,你這是打算把家搬過來啊?
“馬先生,下官來遲了啊!”
看着洪方正一臉愧疚的樣子,馬立榮只覺得一陣惡寒,吩咐道:“開門!”
說完,便轉身下了城樓,畢竟還是一郡太守,如今又親自帶兵來援,他還是得親自去迎接,做做樣子。
一支足足千人的隊伍走入了長長的門洞,來到了外城之中。
馬立榮帶着幾個副將,親自出迎,“洪大人,你這就太客氣了啊!”
洪方正堆着笑,“州城爲重中之重,更何況馬先生身負蕭相重託,主持龍首大局,您若是有失,那我龍首州可就是羣龍無首了,下官自當竭誠奮力,不敢有半點保留。”
馬立榮對這些官員的殷勤也沒辦法,人家這麼大老遠來了,自己也只能承這個情,於是他笑着彎腰,將洪方正扶起。 “洪大人公忠體國,不辭辛勞,馬某”
就在他笑意吟吟地說着話,一個洪方正身旁的護衛猛地躥起,長刀出鞘,如猛虎撲食,在衆人的猝不及防之中,朝着馬立榮揮出了手中的刀。
“逆賊!”
“賊子爾敢!”
馬立榮身旁的副將驚駭欲絕,拔刀、怒吼,前衝。
馬立榮也被這陡然的變故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朝後躲去。
但瞳孔之中,一道雪亮的刀身在火光的映照下,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而後,馬立榮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好似飛了起來,在空中瞧見了一具無頭的屍體。
“馬立榮已伏誅!弒君走狗已除!”
那漢子大喝一聲,一把將洪方正撲倒。
而頭頂,幾名副將的刀已經砍了過來。
砰砰砰!
砰砰砰的弓弦聲接連響起,配合默契地將這幾個副將盡數紮成了刺蝟。
“馬立榮已伏誅!誅殺弒君走狗!降者不殺!”
一千精銳如同出籠猛虎,只留下一百餘人守住外城城門,趁着城中守軍還未反應過來,朝着內城直撲過去。
“關門!”
“快關城門!”
內城的守軍們連忙大呼小叫着去推動那平日都大開着的內城城門。
但極速而來的刀鋒和箭矢,在門軸轉動的刺耳聲音中,如凜冽的風,衝入了城門之中。
在他們身後,是驟然響起的震天喊殺聲。
埋伏在城外暗夜之中的三千人,在蘇元尚的帶領下,衝進了龍首州城。
而隨着這邊的動靜大起,叛軍大營之中,白雲邊盡起餘衆,“將士們,州城已破,賊首伏誅!建功立業,就在今夜,跟我衝!”
嗷嗷亂叫的士卒們,踏着急切的步子,衝向了他們的夢想之路。
當黎明的光從山的那一頭映在天空,戰鬥已經進入了收尾的階段。
原本甚至有餘力將“叛軍”重新趕出城去的龍首軍因爲領頭的馬立榮和幾個副將被一網打盡,失去了建制的完整和號令的約束,便只剩下了各自爲戰。
投降、頑抗、或者乾脆搶劫擄掠,趁夜逃亡,一場本可能的艱難拉鋸,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
趙老莊主站在州牧府的大門外,負手而觀。
白雲邊走到他身旁,“怕有埋伏不敢進去嗎?”
趙老莊主嘴角抖了抖,“莊德象,把刀給我。”
白雲邊連忙一溜煙地跑了,蘇元尚和幾個護衛都是哈哈一笑。
笑聲,是勝利者的特權。
——
中京城,一支信鴿落進了黑冰臺的鴿房中。
值守的黑冰臺探子從它腿上取下竹製的小小信筒,抽出其中紙條,登時神色猛變,匆匆將其交給了主事。
很快,這張字條便出現在了黑冰臺首座玄狐的案頭。
【龍首州城陷落,高城郡陷落,叛軍主事者疑似白衣帝師趙】
玄狐拿着這張字條,卻沒有立刻起身,而是沉默地在位置上坐了一陣,神色陰晴不定。
過了好一陣,才終於深吸一口氣,起身出了門,直奔宮城而去。
最近幾日,東方明的心情很好。
朝堂沒什麼煩心事。
市井之中,也沒傳出什麼給他添亂的消息。
英國公那頭,被阿舅好生安撫了下來。
自己修行太乙真人進獻的房中秘術也頗有所得,把淑妃好生安撫了個夠。
唯一有些亂子的也就是皇后,那日居然去找淑妃理論,好在被自己賞了一巴掌過後,也就老實了。
這幾日的空閒中,他走過了凝聚先帝畢生念想的萬寶樓,看了那些令人瞠目結舌的奇珍異寶,也看了那些讓人啼笑皆非的所謂祥瑞功績;
他接管了先帝的內庫,看着其中的幾十萬兩還未動用的銀子,喜不自勝;
他走遍了宮城,最後再次坐在無人的朝堂上,從龍椅上俯瞰天下;
這些,如今都是他的了!
過去十幾年的蟄伏和隱忍,那個夜晚的那一劍,都是值得的。
“陛下,玄狐大人求見。”
東方明正陶醉在自己如今的瀟灑恣意之中,董良忽然前來通報了一聲。
他微微皺眉,有些不悅地點頭,“宣他進來。”
很快,玄狐匆匆走進,“陛下!”
“何事?”
“陛下,黑冰臺飛書急報,龍首州州城陷落,龍首州大半疆域已落入叛軍之手!”
“什麼?”
原本還從容淡定的東方明登時神色猛變,看着董良,“快去請阿舅入宮!”
——
秦府,秦家家主一臉憂愁地坐着。
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的朝廷新的權貴新的官員,秦家按說應該來一次出血和讓利,將新的利益格局重新構建起來,將這些人都籠絡起來。
但是,又礙於秦家背地裡跟德妃一系深深的勾結,暗裡的站隊,他們並沒有去這麼做。
再加上如今兵禍肆虐,交通隔絕,秦家的產業和生意在最近兩月幾乎是遭到了斷崖式的下跌。
若是前途光明,暫時的曲折自然可以被容忍。
但如今的問題就是,前途並不光明,現狀又足夠曲折。
德妃這頭,的確是坐擁了兩州之地,但是想要真正入主中原定鼎天下,可還差得遠呢。
夏景昀如今還藏在城中,這要是哪天被抓了,那豈不是萬事皆休。
新皇好色之名已經傳出,要是未來讓阿璃入宮,這可如何是好。
想到這一腦門子的官司,秦家家主眉頭緊鎖,連眼前那一盞堪稱天價的心愛之茶,也覺得寡淡無味。
真不知道這一步到底走得對不對啊!
“家主!家主!”
“大呼小叫的幹什麼!”他沒好氣地瞪了一眼,本來就心情不好,再聽個壞消息,要不要人活了!
“家主!剛剛從龍首州傳來消息,叛軍攻克龍首州城,龍首州大半已經盡入叛軍之手!”
秦家家主騰地站起,連心愛的黃花梨椅子被碰倒在地也不在乎,急切道:“你再說一遍?”
待管事複述一遍,秦家家主直接一臉興奮地匆匆跑向了後院。
“父親!”
老家主淡淡一瞥,“慌里慌張的,幹什麼?”
你就裝吧,一會兒絕對比我剛纔還激動.
秦家家主在心頭嘿嘿一笑,開口道:“父親,剛剛從龍首州傳來消息,白雲邊帶着漕幫之人已經攻克龍首州城,龍首州大半已經盡入白雲邊等人掌控!”
說完他就樂呵呵地等着看自己老父親翻車,但沒想到秦老家主只是淡淡嗯了一聲,“知道了。”
???
秦家家主愣在原地。
老家主扭頭看了他一眼,“還有事?”
“沒沒了,孩兒告退。”
秦家家主只好悻悻退下。
過了幾個呼吸,老家主忽然站起身來,伸長脖子看了看,確認兒子走遠了,猛地一蹦,激動地揮舞着拳頭,臉上全是壓抑的喜色。
“哎喲喲!”
一不小心動作過大,老家主捂着腰坐回椅子,嘴角的笑卻一直沒消停下去。
——
中樞小院之中,蕭鳳山正在梳理着這個龐大帝國的各項情況。
以前只知道朝政積弊嚴重,百姓民不聊生,但真當他以實際上的帝國掌舵者的身份接觸到了最核心的數據之後,才知道整個國家的形勢已經到了何種危急的地步。
土地、人丁、賦稅、官制、兵制、邊疆戰事.
每一項幾乎都是爛到了骨子裡。
徐徐圖之吧,自己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在對待崇寧帝這一件事情上,他有愧於道義人倫,希望在幾十年後,能用一箇中興的天下,爲自己贖罪吧。
他揉了揉眉心,喝了口茶,正打算重新投入工作,門外值守的親衛卻走了進來,“大人,董公公來了。”
董良走了進來,恭敬道:“相公,陛下請您速至御書房。”
蕭鳳山皺着眉頭站起,看着桌上堆積的文書,沉默了片刻,“走吧。”
走在宮城之中,蕭鳳山忽然道:“陛下召見,所爲何事?”
董良跟着大步流星的蕭鳳山頗爲吃力,聞言有些氣喘地道:“玄狐大人入宮,說是龍首州州城陷落,龍首州大半皆入了叛軍之手。”
蕭鳳山陡然停住了腳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