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立刻回檔,第十一週目的事已經做完了。無論是離國師掌握的全部符篆、還是異種王的復甦條件,他都記在了心裡。
海邊吹起溼潤的風,他睜開眼,一道純白的身影站在旁邊。
——神靈第一時間牢牢抓住了蘇明安的手腕。
“你爲什麼能記得之前的事……沒有道理,沒有任何理由……”神靈看出來蘇明安保留了記憶。
……居然觸發的是小蘇回檔嗎?
蘇明安無所謂,他甚至懶得回答神靈的疑問。在朝顏的幫助下,他再度觸發了回檔。
……
【蘇明安死亡回檔:海邊,下午三點。(此關鍵時間點已回檔次數:5次(看到預言石壁前)+9次(看到預言石壁後))】
……
這回觸發的是自己的死亡回檔。
浪花拍打着鞋面,蘇明安站在晚風中,時間在他眼中彷彿一條溯回的長河。
“……第幾次?”某人如期而至。
蘇明安回過頭,笑道:“第一次。”
“你接下來想做什麼?”蘇文笙說:“這裡可不是安全的地方,這裡離神靈的老家很近,又是海邊,你無處可逃。”
即使蘇明安得知了異種王的復甦條件,也根本來不及。只要蘇明安現在不靠近預言石壁,神靈就會來逮人。
“當然有機會逃。”蘇明安笑了笑:“幫我一下,好嗎?”
在視線的交接之間,蘇文笙立刻明白了蘇明安的意思。
“你喜歡……哪一種?”蘇文笙挑了挑眉。
“不太痛的那一種。”蘇明安說。
一聲沉悶的透體聲響,蘇文笙的手穿透了蘇明安的胸口,鮮血滴落在黃沙上,又被一陣陣的海浪衝刷成淡粉的色澤。
黑色耳釘反射着碎光,蘇文笙在笑:“抱歉啊,我身上沒帶武器,委屈你了。”
蘇明安吐出幾口血,他望着天際,海面與天空匯聚成了瑩藍的色澤,是那樣漂亮,襯得他的心情也如同拔雲見日,塵埃全消。
“沒關……系。”
他很快倒了下去。
……
【小蘇回檔:昨夜,晚上十一點。(此關鍵時間點已回檔次數:1次。)】
……
蘇明安睜開眼。
他坐在教堂的內室,牀頭是嬌豔欲滴的鮮花。藍色月光透過窗戶灑下,點綴在他的眼中。他捂着臉,低低笑了。
“……”
早在知道自己有小蘇回檔後——他就想到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破局方法。
已知回檔只能回到某個關鍵時間點。在一段時間內,無論他回檔多少次,都只會回到同一個關鍵時間點。
然而,兩個回檔的關鍵時間點並不重合,他自己的死亡回檔在下午三點,小蘇的回檔在下午四點。
假使——他在下午四點之後觸發小蘇回檔,就會回到下午四點。他觸發自己的死亡回檔,就會回到下午三點。無論他觸發多少次自己的死亡回檔,都只會回到下午三點。看起來像是已經被堵死,因爲死局的關鍵就在於——就算觸發的是蘇明安自己的回檔,也只不過是提前了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並不能改變什麼。
——但是,假如在這個時候,他再觸發一次小蘇回檔。
這個時候是下午三點。而小蘇回檔的關鍵時間點是下午四點。回檔只能回到過去,不可能讓他去往未來,所以,“下午四點”這個關鍵時間點還沒有抵達,小蘇回檔就只能往上溯流——直至找到上一個關鍵時間點。
也就是——更早的時間點。
現在看來——是前一天的晚上十一點,他在教堂睡覺的時候。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稻亞城。
只要他遠離大海,遠離神靈所在的位置,他就不必被迫走到預言石壁前,就能想辦法滿足異種王的復甦條件。
這也就是他一早就想好的破局辦法——【交替回檔】。像是傳火者手中的火炬,只要回到關鍵時間點之前,就能溯流至上一個關鍵時間點。
“不過,還有一個額外的危險……”蘇明安盯着門口。
“嘭!”的一聲,房門大開。
眼神冰冷的離明月闖了進來,他一揮手,室內的花香變得濃郁。
——因爲這是小蘇回檔,所以神靈必然知道,蘇明安是從第八天回到的第七天的。神靈就很可能會在這裡堵他。
但祂不會知道,蘇明安已經見到過預言石壁,因爲下午三點的那次蘇明安自己的回檔——已經覆蓋了祂的記憶。祂只會以爲,蘇明安在下午三點的海邊突然被蘇文笙殺死,回到了第七天。這足以讓祂感到不對勁。
馥郁花香中,蘇明安看到了一個身影。
——水島川空。
當神靈感到不對勁,祂會召集一切力量試圖啓動世界重置。祂無法對蘇明安下殺手,所以喊來了水島川空。
“我真的要抓蘇明安嗎?”水島川空破窗而入,站在零碎的玻璃之間,望着牀上的蘇明安,滿臉猶豫。這是神靈給她下達的指令,但她不想動手。
“控制住他——動手!”神靈說。
黑刀一閃,水島川空一咬牙,鋒銳的黑芒朝蘇明安襲來,然而蘇明安搶先一步,用泯滅戳向自己的太陽穴。
在神靈與水島川空震驚的視線下,蘇明安倒了下去。
……
【蘇明安死亡回檔:海邊,下午三點。(此關鍵時間點已回檔次數:5次(看到預言石壁前)+10次(看到預言石壁後))】
……
海風吹起蘇明安的黑髮,他凝視着眼前的海浪,嘆息一聲。
……果然啊。
“真實時間”是最關鍵的河流。假如將“第八天下午三點”這個關鍵時間點,設爲時間點A,此時副本外的時間應當是“第十世界開啓的第三十一天”。
假如他用小蘇回檔回到更前的時間“第七天晚上十一點”,設爲時間點B。此時副本外的時間不會隨着小蘇回檔重置,而是會正常推移下去,漸漸抵達“第十世界開啓的第三十二天”。
而他的死亡回檔凌駕於一切之上,它看的不是第十世界中的時間,它只看副本外的時間,也就是說——它僅僅考慮“真實時間”這個要素。
當蘇明安在時間點B觸發自己的死亡回檔,他不會再像交替回檔一樣,回到“第七天晚上十一點”之前的關鍵時間點,只會回到“第八天下午三點”這個時間點A,因爲對於副本外的時間來說,他是從“第十世界開啓的第三十二天”回到了“第十世界開啓的第三十一天”。假使他還能往前溯流,回到類似“第六天”、“第五天”的時間點,那麼就與“真實時間”不再兼容了,不符合蘇明安死亡回檔位格最高的情況。
所以,【交替回檔】只適用於一種情況——蘇明安的死亡回檔關鍵時間點,位於小蘇回檔的關鍵時間點之前。
只有這種情況纔可以交替回檔,回到更早的時間點。如果蘇明安的死亡回檔關鍵時間點位於小蘇回檔的關鍵時間點之後,那麼無論怎麼觸發回檔,都不會向前推移。
蘇明安思量片刻後,再度讓蘇文笙殺死他,以觸發小蘇回檔。
……
【小蘇回檔:晚上十一點。(此關鍵時間點已回檔次數:2次。)】
……
藍色的月光灑在眼皮上,教堂的鮮花馥郁芬芳。蘇明安睜眼的一瞬間,就起身跑路。他不能被神靈堵門。
“——控制住他。”
身後傳來神靈的聲音,緊接着,便是水島川空的追擊。
空中傳來金鐵交戈之聲,蘇明安擡手,亞爾曼之劍橫住了水島川空的刀鋒,她刀鋒上瀰漫的漆黑色澤飛速蔓延。
“唰!”
一聲輕響,一道黑暗的陰影在地面浮現,直刺蘇明安的小腿——這是水島川空的技能,喚影。
她擅長黑暗、泯滅、陰影。極致的破壞,極致的溶解。
空間十字光浮現,蘇明安踏上了機械輪盤。盈盈月光交疊在他們的視線之間,如同一柄冷寒的冰刃。水島川空蒼白的面色映照在月光下,瞳孔猶如警覺的貓,一直死死盯着他。
她頭上的水晶冠冕,太耀眼了。脖子上飛揚的金色圓弧吊墜也極爲閃亮。她早就答應了成爲神靈的神女,全身的威勢極爲強大,猶如一座高山。
天空中隱隱出現了多道影子——青鳥手持長弓,站在雲霧之後。薛啓夏端着狙擊槍,槍口瞄準蘇明安。畢維斯手持長劍,踩在飛行器上。更有幾位身展翅翼的身影漂浮,虎視眈眈地盯着這邊。
烈火燒灼在蘇明安眼前,水島川空手裡的劍刻着歌頌神靈的紋路,她的眼神也像蒙着一層模糊不清的陰影。
“爲什麼。”蘇明安說。
……爲什麼要聽從神靈。你如此敏銳,難道覺察不到這很可能是一個陷阱。
水島川空的面色沉寂着,半是憤恨、半是無奈的眼神盯着蘇明安。
下方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有教堂的學生、稻亞城的士兵、學校的老師,還有匆忙趕來的呂樹……他們遙望着天空中這聲勢浩大的戰鬥。
“——蘇明安!我去喊山田他們過來幫你!”呂樹在下面大喊。
蘇明安沒有功夫迴應呂樹,他緊緊盯着水島川空。她成了神靈的走狗,實力已經今非昔比。
“你說……爲什麼。你說說,我爲什麼要成爲神女。”水島川空緩緩道。
“因爲神靈給你展示了一個很像你妹妹的人。你就覺得——在這浩瀚的宇宙中,你尋回了她?”蘇明安說。
“哈哈……哈哈哈哈……是嗎?你是這樣想的嗎?是啊,你該是這樣想的——你啊,就覺得我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啊——”
悲憤的笑聲,癲狂的笑聲,無奈的笑聲。
她的笑聲驟然爆發出來,顯得又尖又亮,讓蘇明安回想起那夜雨中,水島川晴最後絕望的笑。她們擁有的——近乎是一樣的眼神。
水島川空高舉劍刃,淚水從眼眶流下:
“——因爲第九世界沒有我的原初啊——你還不明白嗎?!”
蘇明安握緊劍柄。
他感到臉上有茫茫的細雨。
“每一次——每一次看到你開局地位那麼高——你知道我是什麼心情嗎?”水島川空閉目:“每一次——看到你有那麼強悍的能力——甚至——回檔這種無人能及的能力——你知道我是什麼感覺嗎?”
她慘然的笑容也像是茫茫的細雨。
“憑什麼命運如此審判我,在我還沒有結束世界遊戲的時候——就宣判我——說我不可能活到世界遊戲結束後?命運憑什麼不肯給我展示出我的原初,它憑什麼要奪去我唯一的親人,我憑什麼——只能作爲‘神女’而非‘舊神’誕生於世?”
“你以爲我想成爲神靈的人嗎?但如果我不成爲這個‘神女’,我該拿什麼——拿什麼去面對你這個天生就是‘舊神’的傢伙?我該拿什麼完成主線任務?這場遊戲——”
“蘇明安。”
直至這一刻,她那慘烈的笑容褪去了,語聲驟然冷靜下來,神情冷然得如同凍結。
“你是天生的贏家。”
“如果我是‘舊神’,如果我是‘蘇紹卿’,如果我是‘偵探’,如果我是‘蘇文笙’——我不會輸於你。”
“是遊戲機制註定了我的敗局,以至於我只能竭盡卑劣的手段接近你的層次。所以在你眼中,我成爲了‘卑劣者’。”
蘇明安緩緩擡起劍刃。
“回檔。”水島川空苦笑:“回檔……你有這樣的能力。每一次每一次,就算我做出了什麼功績,只要你回檔,就會被抹去。哪怕連我現在說的這一切,也會被抹去……所以,我從來不打算贏你,沒必要,也不可能,你就該贏到最後。”
她再度露出了那種絕望的笑。
蘇明安垂下眼瞼。
她的認知已經錯亂了。
她已經誤把蘇明安身上的小蘇回檔……當成了那種最高位格的回檔了。
“你會後悔的,如果你成了我。”蘇明安說。
“不會。”水島川空斬釘截鐵地說。
蘇明安只是搖頭:“那些絕望,我一個人看過就好了。”
他凝視水島川空:“和我做個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