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齊刷刷朝她看去。
蘇明安心中一動。剛剛鏡子回答他:【在第一段人生裡,人們只會看到自己身份對應的人生】。但其他人若是沒有詢問鏡子,就不會知道這個信息。以水島川空的聰慧,她肯定會知道這條信息,所以她現在是在釣魚?
12號路夢站起來說:“我看到的是你的人生,水島川空。”
……釣上來一個。
蘇明安挑眉。
路夢以爲這只是普通的信息交換,殊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經隨着這句話而暴露。路夢看到是玩家的人生,說明路夢是聖徒,沒有任何特殊身份。
“我……我的?”誰知激動的卻是水島川空,儘管她很快壓下了自己的失態,但情緒外露很明顯——任誰被人知道了自己的人生,恐怕都不會淡定。
“是啊,你的!你這個差點殺了蘇明安的劊子手,你這個被神靈蠱惑的笨蛋!”路夢一張小嘴叭叭叭,想要罵點難聽的,卻素質太好,一個髒字都罵不出:“表面一副古武世家代表人的高姿態,你以爲自己很乾淨?沒想到你的過去那麼髒,你這樣的人居然也能是榜前玩家,還能有那麼多人喜歡你,也就是他們看不到你的人生——”
“你閉嘴。”水島川空沒有發怒,但臉色已經極爲陰沉。
彈幕開始暴動。對於很多人而言,他人的苦難只是他們眼裡的瓜,他們根本不關心事實真僞,只覺得聽着有趣。路夢的話語實在信息量十足。
路夢毫不畏懼地與水島川空對視。
“咳……好了,還有人要說嗎?”9號張道玄捋了捋白鬍子,打了個圓場。
桌面安靜下來。
人們面面相覷,沒有人再出聲。
水島川空便把信息說了出來:“我看到了朝顏的人生,就說明我是真的審判天使。艾葛妮絲作爲第一魔女已經死去,現在我們之中肯定有人轉化爲了第二魔女,我裁決掉一個,就只剩下第三魔女了。我需要你們看到的人生信息,這樣我纔可以推斷誰最可疑,如果害怕被魔女刀掉,你們就悄悄告訴我。”
她的想法很好。她佔據“審判天使”這麼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力身份,利用“第一段人生必然與身份對應”的規則,只要一晚時間就能把所有人的身份都摸清楚,她自己也能獲取所有人的信息。
蘇明安淡淡開口:“你就這麼着急結束這座塔嗎?”
水島川空望着他:“我和你不一樣,我並不是要線索不要命的人。前兩天的平安夜算是秩序天使厲害,每天都守對了人。但今天出現三死,說明情況已經不再安全,再這樣下去,我擔心第三方綁票——蘇明安,你卻不想讓這個遊戲結束,難道你纔是魔女或是第三方,所以你有自信自己今晚也不會死?”
薛啓夏也在旁邊笑着說:“是啊,我也感到奇怪。蘇明安居然活到了第三天,這可不是第四世界那種情況了,第四世界是因爲狼人殺不掉你,但這回魔女的刀躲不開。你是怎麼活到今天的?莫非你就是魔女?”
水島川空與薛啓夏輪番針對,看似在煽動節奏,但蘇明安心裡平淡無波。
玥玥、呂樹、諾爾、路夢,再加上他自己,已經五票。勉強算上伯里斯,那就是六票。雖然投票權只能在言靈環節獲得,現在只有自己和諾爾有票,但他根本不慌。
唯一拿不準的只有魔女的刀。以及水島川空等人在白天環節獲得的道具。
之前諾爾使用的道具,就讓蘇明安在言靈環節逃過一劫。誰知道水島川空手裡有什麼。
“你的隊友之中——肯定有魔女。”水島川空嘴脣開合着。
這是大概率事件。
蘇明安也不否認:“請。”
水島川空目光從諾爾等人臉上劃過。
“你們真的不說嗎?這讓我深深懷疑你們不想讓好人獲勝。”水島川空說。
“——如果說這場遊戲中存在‘暗戀者’的身份,那我們妥妥的是暗戀者。”諾爾託着腮笑着說:“蘇明安是什麼陣營,我們就想讓什麼陣營獲勝,就這麼簡單。好人勝不勝,我還真不在乎。”
“萬一輸掉的代價是死亡呢?艾葛妮絲他們如果真的死了……”水島川空皺眉。
“嗯,那也是蘇明安得勝。”諾爾說得輕描淡寫。
水島川空無計可施了。
——她跟這幫人玩邏輯,這幫人跟她玩情感!任何道理都說不清,這幫人一心想要蘇明安獲勝,根本不管其他的!
如果蘇明安是好人,水島川空當然樂見其成了——可萬一他不是呢?他很大概率會在第三方啊!
“……裁決,”水島川空沉着臉:“……裁決3號呂樹。”
呂樹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
【5號玩家選擇發動身份技能,裁決對象確定爲:3號呂樹。】
【裁決失敗,3號呂樹並非魔女身份。】
【5號玩家將在白天環節接受懲罰。】
……
水島川空深吸一口氣,感到了深深的無力。她裁決了一個感覺像的,但可惜不是。
投票環節,雙方再度打成了平票。
言靈環節,由於人數的縮減,言靈需要進行兩輪。
第一輪,玥玥抽到天使牌,她選擇了水島川空。
……
【提問:請5號回答,剛剛路夢所說的“骯髒的人生”,是源自你人生的什麼經歷?請細說。】
【提問:請5號回答,你是否真的有過殺死蘇明安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瞬間的清醒,你是否意識到了神靈是在蠱惑你,但你猶豫了,沒有主動醒來?】
【行動:5號砍斷自己的左手。】
……
【請5號進行選擇。】
……
水島川空盯着選項,沉默三秒。
一隻手掌墜在地上,她什麼都沒說,連痛呼都沒有。
蘇明安望着這一幕。他已經不想思考水島川空的意圖,燈塔小姐早已在他的心中黯淡,自穹地起。
隨後,張道玄抽到了天使牌,選擇蘇明安。
……
【提問:請1號回答,你爲什麼不回去看看疊影?你知道長歌藏得有多累嗎?】
【提問:請1號回答,你的身份是什麼?你是否加入了第三方,如果加入了,你的第三方隊友是哪些?】
【行動:1號砍斷自己的左手。】
……
蘇明安緊蹙的眉頭微鬆。……是嗎,長歌被發現了啊。那樣冷的環境,長歌撐不住也正常。
二和三都不能選。因爲不知道第三方會不會有“連死”的情況,很多遊戲都會有這樣的設置,如果魔女認爲刀死玥玥,他也會跟着一起死,那就不妙了——這種提問設置,顯然就是爲了讓他選一。
“我回答第一個問題。”蘇明安說:“因爲我不想看。和侵略者沒什麼好交流的,不可能我求你幾句,你就不侵略了。所以我不浪費精力,除非你有什麼有用的信息。”
他對這種人的態度從來冷酷無情,又沒有好感度。
……
【……】
……
文字似乎打了六個點。
蘇明安還是回去看了眼,畢竟長歌是無辜的。
這一看,舞池不見了,蛋糕也不見了,疊影居然也不見了,星海空蕩蕩的,不知道疊影去做什麼。
“……長歌,長歌?”蘇明安喚了幾聲。
“你終於回來了,我真的冷……呃,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太冷了。”長歌弱弱地說,聽着很可憐。
……這孩子,也算倒黴。之前長歌還滿心歡喜地覺得,跟着第一玩家實在是輕鬆至極,還能美美體驗全劇情。沒想到除了捱打就是受凍。
蘇明安將揹包裡的毯子、毛巾、大衣一股腦地掏出來,由於全身動不了,就直挺挺地灑在了自己身上。疊影精心製作的星光王座瞬間被一大批衣服蓋滿。
“我走了,你再堅持會,這具軀體確實動不了。”蘇明安說。
“嗯……”長歌被凍壞了,瑟瑟縮縮地應聲。
“對了,疊影去哪了?”
“疊影經常消失,不知道去做什麼了,也許是去牽引因果線吧……”長歌感受了一下衣服的厚度,確實比以前好了些。
“那我走了。”蘇明安走人。
長歌注視着空無一人的星海,坐了一會,好像在感受衣服的溫暖。
忽然,他“唰啦”一下,站了起來,朝着星海深處走去。
……
【1號秩序天使,決定守護3號玩家。】
【行動已確定。】
【白晝到來。】
……
這一回,輪到蘇明安與諾爾一同走入大門,確認身份。玥玥則是和呂樹同行,走入另一扇大門。
站在通道里,二人交流着。
“玥玥已經和你確認過身份了吧。”諾爾說。
“我是秩序天使,玥玥是聖徒。”蘇明安說。
“我是聖徒。”諾爾說:“水島川空是審判天使。只有殺戮天使的身份還不明確了。伯里斯還活着,他大概是傀儡師吧,你是第三方?他連了你,對嗎?”
“對。”
“另外一個是呂樹還是水島川空?”
“玥玥。”
“啊……玥玥。伯里斯的腦回路果然非同一般。行,我明白了,萬一我轉化爲魔女,我會幫你刀掉其他人,水島川空今天敢跳身份,很可能是魔女不會刀她,第二魔女應該是薛啓夏或張道玄。”
“呂樹呢?你會刀了他嗎?”
“我覺得應該不會真的要殺死所有人,也許只要魔女不在,且票數佔優就可以了。你、玥玥、伯里斯佔三個,場上人數縮減到五人的時候應該就結束了。我和呂樹應該能活。”諾爾思考着。
“這是理想情況。”
“是啊,理想情況……”
他們來到下一個分岔路口。
“我看到的人生,是呂樹的人生。那可真的是……算了,不評價。”諾爾看了眼蘇明安:“不知道我下一個會看到誰。算輪次的話,我們最多再看兩個人的人生,就一定會結束。”
“……呂樹的人生?”蘇明安雖然好奇,但沒有追問隱私。
問題是諾爾的人生是哪位聖徒看到了?這可不是“看一個人的過去”這麼簡單,有各種人生分支,甚至能體會到當時的心情,只要觀看者稍加選擇,很容易就能挖掘到隱秘的信息,將一個人看得完完全全。
“可真是不妙啊……不算魔女的話,場上聖徒一共就五位,玥玥看了你,我看了呂樹,路夢看了水島川空,就剩下張道玄和薛啓夏,他們肯定有人看到了我的人生……就算他們第一輪沒看到我的,第二輪肯定會。”諾爾低低笑了下:“……都不是什麼好人。”
儘管帶着笑容,諾爾的情緒卻沒有那麼樂觀,這不像他。
……或者說在觸及到某些情況時,再樂觀的人也會有低落期。蘇明安忽然記起了那一天,諾爾說他看不到顏色了……那也是樂觀者瀕臨崩潰的求救。
現在諾爾還能看到顏色嗎?
他也不會回答。
蘇明安俯身,關掉直播間,與諾爾平視:“……那你有不願意讓人看到的東西嗎?我是說……和我情況不一樣的,是【真的】不能讓人看到的東西。”
不是世俗觀念上的缺憾、羞恥、不願面對的過去。不是睡橋洞的窘迫、被家暴的痛苦。
而是真正的……【不能】讓他人看到的東西。
諾爾回視蘇明安,目光稍微躲閃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隱隱顫了顫,但好像只是一閃而逝的退避。藍色的瞳孔很快聚焦,再度盈滿了笑意,像是很快披上了湛藍色的外衣。
“……沒有。”諾爾說。
“沒有。”
他又重複了一遍。
蘇明安又看了一會,直到諾爾的瞳孔神采變得有些無辜,才直起身。
“那我們繼續吧。”蘇明安臉色平靜。
……他知道諾爾有很多秘密,他自己也一樣,包括路和伊莎貝拉他們,哪一個人沒有很多秘密,甚至水島川空也有。雖然看諾爾的樣子肯定有問題,但只要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合作,蘇明安便不會強求。
“好。”諾爾笑着說,將手貼上了鏡面。
蘇明安望着他蔚藍的瞳孔,沉思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