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城升空,倒計時。
“十——”
“九——”
聖城的高度一點點擡升,猶如一滴水匯向廣袤無垠的天空。人們大喊着倒計時,像即將敲響新年的鐘聲。
“三——”
“二——”
“一——!”
一聲輕響,聖城高度拔升,成爲了純黑天鵝絨之上的一顆雪白珍珠,一萬條時間線與聖城摘離。
“蘇明安,你聽說過‘言靈對象轉移’這個概念嗎?”秦將軍說。
“嗯。聖城升空就是爲了把疊影的言靈轉移給一萬個時代,聖城自己脫離出去。”蘇明安點頭。
“對。只要付出的代價夠多,自身又離開了文明,就可以達成這個效果——利用理想國的脫離性,屏蔽其他人,把疊影的言靈針對對象,從全體人類改到一萬個時代。”
“我明白。就像桌面上有十顆豆子,用手蓋住九顆,疊影就只能拿走最後一顆。”
“蘇明安。我會在千年中隨着負面情感的存儲而變得邪惡——千年前,我是最善良的我,而千年後的我,將成爲最邪惡的我。屆時,請你務必承接我的全部。”
“……秦將軍,我至今不知道你的真名。”蘇明安說。
“無妨。”
“我甚至不是很瞭解伱……”蘇明安說。
“不必牢記我的姓名,就當我是舊日之世億億萬萬人中的一份子。”秦將軍灑脫地揮了揮手:“就這樣,別了,蘇明安。”
他的身形因爲多次試驗而瘦骨嶙峋。可他的眼神卻熠熠生輝。
他的背後,是閃爍着無盡星辰的宇宙,也許有一顆美滿的明月,也許有一顆遙遠的耀日,也許有一顆蔚藍色的美麗星球。
下一瞬,蘇明安親眼望見黑沉沉的盒子“咚”地一聲蓋了下去,英雄成爲了一隻遊離於電子之間的貓。
……
“人類在壽終前,會將自己掌握的權柄傳承下去。因此,我將世界遊戲強者的權柄實體化,分散各地。其命名爲——‘仙之符篆(權柄)’。”
“異種王是一種觸發式程序。我將輸出程序化爲一柄劍,該劍與生命硬盤本質相同,是能量的存儲器。當此劍插入生命硬盤,便形同鑰匙插入鎖,可解封千年之異種王,回收千年之情感能量。其命名爲——‘命運之劍(能量)’。”
“此外,我還有一事要做。”
神靈說到這裡,手指摳向眼眶,一枚泛着白光的眼珠子躺在掌心:
“這是我的一部分神格。它將輔助千年後的你解封異種王。我將其放在現代科技無法抵達的深海,等舊神甦醒時,它就會自動浮出海面。其命名爲——‘舊日之眼(信仰)’。”
“蘇明安,你帶着這三要素,去迎戰祂吧。”
……
聖城升入星空的一瞬間,疊影動手了。
蘇明安站在機械輪盤上,一路升空,與疊影面對面。這回,蘇明安清晰地看清了疊影的樣貌——金黑色的發,深藍色的眼眸,覆蓋着斑斕的星光,不似人類,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再不復之前的溫柔。
高維者本該如此。蘇明安從來沒有相信過疊影展露出來的稚拙與溫柔。
“高維者俯瞰人類如螞蟻。我從不相信你會對螞蟻展露溫柔。”蘇明安說。
“不,你不一樣。”疊影的眼神動了動。
成千上萬條透明的絲線懸停於祂的身周,每一條線都延伸至望不見的遠方——森林、河流、荒原、大山、聖城、星空……祂牽扯着這些絲線,只要稍作勾勒,就能翻山覆海:
“如你所見,我在星空之上窺視已久,因果線已經滲透到了你無法想象的深度。你們看似防守得嚴嚴實實,但我可以失誤千萬次,你們一次都不行。”
“我最後一次詢問你,蘇明安。你是否願意隨我升上星空?只要你跟我走,舊日之世我可以放棄。”
“我守候千年的目的,一開始僅出於你。”
蘇明安聽笑了:“我是什麼香餑餑嗎?爲了留住我,神靈寧願不要世界之源,主辦方可以放過翟星,你也可以放過舊日之世。”
疊影的瞳孔中什麼也沒有,沒有了星海,也沒有了流光。
“因爲我從很早以前,就關注了你。”疊影說。
“……所以,你是?”蘇明安問。
疊影卻閉口不言。
祂微微動了動絲線,像彈奏無聲的鋼琴:“我最後提醒你。我食指之下的一根因果線,牽扯到了很恐怖的事情。如果我將它按下,你會爲此時的拒絕而後悔。”
蘇明安向下望了一眼。
黑壓壓的人們匯聚在聖城。他是他們的神,他不能展露怯懦。
“我不可能答應你。”蘇明安說。
疊影不明意味地笑了一聲:“任何後果,你都不怕?”
“怕。”蘇明安說:“但我沒辦法回頭,所以我必須拒絕你,就這麼簡單——侵略者,你聽好了——我拒絕你的一切誘惑,這個答案,無論千年亦或更久,永遠不會變化。”
聽到了最後通牒,疊影的眉眼微微顫動了一下。這是一個毫無迴轉之地的回答。
他們之間,終於失去了那最後一點的拉扯,不存在任何虛以爲蛇。
空氣在這一刻變得極冷。
“那麼。”
疊影的聲音在這一刻,也變得冰冷、平淡,最後一絲溫柔消失了。
祂的食指按下,那根因果線嘶嘶顫動起來。蘇明安不知道這根因果線通向何方。這是高維者蟄伏千年的底牌。千年計劃雖然完美,但無法考慮疊影從未展現的底牌。
“由你……承接我千年以來、所有因果的總和。蘇明安。”疊影說。
“我詛咒你——”
祂的聲音變得低沉,像一條冰冷的蛇,
……卻讓人想起白磷火的溫度,亦或最後一縷殘陽。
蘇明安的瞳孔微微縮緊,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這是疊影集結千年積蓄,所能許下的——位格最高、範圍最大、適用性最強烈、甚至凌駕於所有言靈之上的一記言靈——
很久以前蘇明安就知道,言靈是小型許願機。只要位格夠高、付出代價夠多,無論是許願的內容、對象、方式、持續時間……都會提高。
疊影沒有多少能量,能量全用在侵略舊日之世上了,但祂位格夠高,只要祂把自己爲數不多的能量集中起來,針對一個人發出言靈——
這一記言靈,優先級將極高。
孤注一擲。祂詛咒蘇明安——
祂露出了一絲笑容,像夕陽落盡前的最後一抹餘溫:
“我詛咒你——無痛無覺,不死不滅。”
“蘇明安。我詛咒你——無痛無覺,不死不滅!!”
咔噠。
咔噠,咔噠,咔噠。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發出聲響。
是無形的時鐘,是命運的指針?
因果線如同一張大網,朝着蘇明安撲來。他向後退去,大網卻如影隨形。
……這算什麼。
……何其惡毒的詛咒。
蘇明安不敢接這個詛咒。在旁人看來這是祝福,在他看來卻是毀滅。
“這就是你的底牌?”蘇明安說。
這頂多封死了他剩下三天的回檔,並不是無法躍過的障礙。
疊影卻笑容更盛。
一層層羔羊結界依次立起。空間震動、審判、重力壓制、浮游炮……毀天滅地的攻擊被蘇明安甩出去,奈何敵人是疊影,所有的攻擊都穿過了祂所在的圖層。
蘇明安躲閃着大網,卻很快聽見了一聲爆炸。
“轟——隆——!”
劇烈的爆鳴聲,貼着他的耳朵響起,滾燙的熱浪灼傷了他的側耳。
他的雙耳幾近失聰。
……爲什麼會爆炸?哪裡爆炸了?
當他費力躲避着大網時——
瞳孔猛地縮緊。
烈火向空中旺盛灼燒,猶如一頭吞天蔽日的巨獸,它吞沒了白玉的磚瓦,宮殿立柱盡皆倒塌。火光經過某種權柄的加持,覆蓋了整座舊神宮。
人們震驚地望着舊神宮的方向,卻只能望見滾滾濃煙與黑紅色的烈火,連天空都被燒紅。
……舊神宮,爆炸了。
蘇明安怔怔地望着底下高飛而起的火光,潔白的磚瓦向四周濺射而開,漂亮的琉璃頂被衝擊波撕扯得粉碎。
呂樹,諾爾,路夢,李御璇……爲了打造秦將軍化作的生命硬盤,他們此時都在裡面。
舊神宮,是聖城守衛最森嚴的地方。疊影不可能插手舊神宮。能炸燬它的只能是聖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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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人的臉上毫無表情,完美通關紋印縈繞着他——能擁有這麼多紋印的,除了朝顏,只有一個人。
那人腰間的流雲玉佩輕晃,與蘇明安對視了一瞬間,很快移開了視線,像是不敢面對蘇明安。
“……抱歉。”那人低低說了一聲。
蘇明安瞬間明白了疊影的手段。
這根本不是什麼致蘇明安於死地的殺招。只是封住他的回檔,然後……派蕭影去殺死他的同伴。
就連蕭影用的爆炸物都有跡可循——千年後,黑鵲炸聖城時,用的也是這種爆炸物。原來這爆炸物一開始就是疊影給的。
如果蘇明安不管這場爆炸,繼續按部就班向前走,人類當然能勝。
但如果蘇明安想挽回同伴,他自身的死亡已經被封住了,就只能動用舊神的時間權柄。
人類的時間,會漫長地停留在這個時間節點,一遍,一遍,又一遍。
而最關鍵的是——
……
【權柄·時間線跨越。(僅限於舊日之世範疇)】
……
疊影不屬於舊日之世範疇。
時間權柄能限制人類,卻不能限制疊影。只要蘇明安一遍一遍重來,疊影遲早會攻破防線,人類卻無法加固防線。
拉鋸戰,會被打破。
只要蘇明安敢在這個時間節點停留——
人類與疊影的拉鋸戰,天平就會傾斜。
“現在。”疊影輕聲說:
“蘇明安。”
“——你成爲束縛整個人類文明的鎖鏈了。”
“是向下走,迎接勝利。”
“還是……不斷回頭?讓人類文明隨着你回頭的舉動,變得越來越脆弱?”
“但你不會放棄的對吧,哪怕一次,一次,又一次……哪怕無數次……”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啊。你要無數次地擋在電車前,用你的屍骨停下電車。那麼……去吧。”
“我親眼看着。”
“我等待着……拉鋸戰的平衡被打破的那個瞬間。天平的一端是舊日之世,一端是舊神宮裡的所有人。”
“電車杆就在你面前呢。”
“你還能……聽見他們微弱的……哭聲嗎?神明?”
……
遠方炸響金紅色的煙花,新年降至。
蘇明安砍了自己手腕一刀,靜靜地望着。
手腕沒有流出任何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