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三百八十一章·“我當以王城騎士長的名義制裁你”
……
【蘇凜,普拉亞的戰鬥,從不是黑與白的戰鬥。】
【但它需要是,所以我便變得讓它是。無論被魂族殺死……被敵人殺死……還是被外來的入侵者殺死。】
【無論最後誰會贏得這場無意義的勝利。仇恨是普拉亞的食糧,鬥爭是普拉亞的靈魂——而我們需要這些。】
……
蘇明安曾經以爲。
被視作英雄的,英勇無畏的魂獵,他們在三方首領看來,也不過是引起仇恨的棋子、鬥爭綿延的導火索、手中最鋒利的刀劍。
他們被培養成爲一個滿腔正義與熱血,被人們口中的故事洗腦,爲這場無意義的戰場廝殺終生……最後成爲英勇犧牲的英雄人物。
他曾經以爲這毫無意義。
……但現在看來。
……在他回過頭,在這隻小船上,看見那橫跨於天空之上,慘烈的戰局之時,
……他體會到了艾爾拉斯死前,那句“因爲唯有鬥爭與死亡能使我們重拾尊嚴”的意義所在。
它確實喚醒了人們的血性。
普拉亞這片土地,有着一種獨特的精神傳承。
屬於魂獵的,屬於居民的,屬於魂族的。
這種喚醒人們血性和尊嚴的傳承,無法以由和平爲根植的土地養成,必須由血與戰爭所培養。
而這種血性,是玩家身上難以擁有的。
“嘩啦——”
他划着手裡的漿,向着結界的邊緣劃去,撲下來的海妖被他用空間震動解決。
但這無法長久,他的法力值終究有限,即使一直嗑藥,藥劑也存在公共冷卻時間。
海妖的數量已經越來越多,這羣傢伙的數量呈指數型增長。
哪怕傷害再高,範圍再大的空間震動,也不能將它們完全清光。
情況已經十分危急,連右上角的彈幕都在爲他着急。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應該把諾爾和呂樹他們喊上的,怎麼會一個人衝到這邊來……】
【諾爾要站在城牆上指揮吧,我剛剛在視野裡看到他了。】
【呂樹呢?林音呢?林音是佔據者,她可不能死啊,現在局勢這麼混亂,他們跑到哪裡去了?】
【教皇是不是也需要人看守,防止他跑到教堂去與神明溝通?呂樹是不是去幹這個了?】
【再怎麼說也不該一個人跑過來的,這太危險了,不會翻車吧……】
【大家相信第一玩家,他不可能死,也不可能倒在這裡,誰死了他都不會死的!不會的!】
……
放眼望去,全是密不透風,宛如蝗蟲過境一般的海妖。
幾乎壓的人喘不過氣來的危機感,瀰漫在這片區域。
“呼啦——”
帶着血腥味的海風,猛地吹起這艘隨時可能沉沒的小船。
蘇明安看着近在咫尺的結界,忽地感覺有着什麼東西正在胸口發燙。
他的手貼上他的胸口,看見了一抹似乎正要透體而出的,淡藍色的能量體。
在他靠近這鋪天蓋地的海妖的這一刻,
他彷彿聽見了來自自己靈魂之中,一聲溫柔又動人的呼喚。
“……我親愛的客人。”
……
【完美通關進度:88%】
……
城牆之外,數以千計萬計的海妖如同風暴一般撲上來。
奔跑着的居民,已經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他們竭盡全力地跑着,卻只能看着那道結界越落越快。
身後,海妖臨近了他們的身體,已經有數十具屍體倒下,他們的脖頸處被啃得鮮血淋漓。
絕望瀰漫在這片沙地。
一頭紅髮的少女,竭盡全力地在這片沙地上奔跑。
她的步子緩慢,骨骼似乎都在“咔咔”作響。
她下意識在懷裡掏着,想要用出她的傳送懷錶,卻突然意識到它已經被她送人。
“……便宜你了,凜。”她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這可是我的陪嫁品。你可要帶着它回來……”
她擡起頭,看着眼前,那宛如天塹的一段距離。
燦爛的,有些刺目的白色結界,在她面前越降越低。
“嘭”地一聲,她全身一震。
身後,一隻淡藍色的海妖,忽地猛地抱住她的身體,她手中的紅槍立刻往後揚起,手腕卻不自然地“咔噠”一聲,似乎是骨頭錯位。
鮮紅的,烈火一般的長槍,與撲上來的海妖擦肩而過。
在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到此爲止了。
透明的海妖貼着她的脊背,尖牙貼上她的脖頸。
她轉頭。
遙遠的天際懸掛在她的視野之中,漫天的火焰如同天火般炸裂隕落。
鮮紅的顏色與海濤一般,淡藍的海妖混成一塊。
那景色看起來美極了。
透過遙遠的風雪,
她望見,那浩瀚海面之上,一葉黃澄澄的船,船上一道似乎同樣在回望的影。
他似乎在看自己。
在這一刻,她的腦海中,想的不是那佈滿財寶的雲中城,不是普拉亞離奇的傳說,不是手上那一柄豔紅的長槍。
她看着那葉渺小又搖擺的小船,想起了帝國號稱“永不沉沒的明珠”的亞特號。
她想起了那一艘巨輪,想起了那個年輕,驕傲,無憂無慮的自己。
她想起了和他在餐桌上的那次不愉快的見面,想起了那個拎包就走,指着他鼻子罵的她。
……那個時候的她,多奢侈啊。
她想家了。
……
“嘩啦——”
一聲有些沉重的嗡鳴響起。
一隻漆黑的巨型烏鴉,護住了正在逃跑的居民們。
海妖撞在它的身上,頓時被撞得七葷八素。
烏鴉扇起靠近海岸一面的翅膀,帶起的風瞬間化成了風暴,將撲上來的海妖猛地推到了後方。
在它的保護下,結界的關閉進程格外順利。
而在結界關閉的前一刻,
一道穿着金甲的身影,猛地低下身子,從下方插了過去。
他猛的靠近了離結界近在咫尺的奈落,細碎的白沙在他的腳底飛揚而起,隨着極爲乾脆的“唰”的一聲,海妖被一劍斬退好幾步。
在望見謝路德時,海妖的動作竟然詭異地頓了頓,它的眼裡,流露出了一絲恐慌。
這羣海妖大多是沒有神智,只知殺戮的,但這隻海妖的眼裡竟在此刻有了幾分真實的情感。
手持騎士劍的謝路德,並未看到海妖的眼神,他扛起奈落便往回跑,隨着“轟”的一聲巨響,結界在他身後迅速落地。
他將昏迷的奈落送到了城牆之後的傷者救護地。
此時,救護地裡景象十分慘烈。不少魂獵都是脖頸受傷,血流不止,哪怕是臨時趕來的教會牧師,都來不及止住他們匆匆流逝的生命力……
死亡人數急劇增加。
謝路德注視着這一幕,嘆了口氣,走上城牆。
城牆之上,剩餘的魂獵們正處理着一些漏網之魚,戰鬥已經將近結束。
只是,雖然結界關閉,海妖們卻仍然在衝擊着這一道結界,據部長所說,這道結界最多隻能再維持一天,如果一天之內,他們沒有找到新的結界架設方法,或是海妖王還沒有被殺死,那麼……
玩家們灌着血瓶,望着結界外恐怖的景象,劫後餘生的他們不斷髮出抱怨聲。
“都怪蘇明安那個傢伙,要不是他,我們怎麼會這麼狼狽!”
“他人呢?他人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估計又在暗中撈些好處。”
“大兄弟,你們咋不說是你們衝的太前,要是你們沒那麼貪心,只躲在結界後面,至於這麼慘嗎?”
“……那有什麼用,結界只能支持一天,海妖王不死,我們不還是要完蛋?”有人反脣相譏。
“你也就敢在這動動嘴皮子。”旁邊玩家聽樂了:“真要人站你面前,你就是條狗。”
“哈。”那人也樂了,他大笑出聲:“那你倒是讓人站我面前啊,站啊,現在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還威脅我呢……呃……”
一道身影,在此時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有些慌神地擡起頭,而後看見了謝路德一雙瑩綠的雙眼。
“我靠,是個npc,嚇我一跳。”他拍了拍胸口:“反正npc聽不懂這種話題,我擔心個啥……”
“你最好道歉。”謝路德說。
“……哈?”玩家還以爲他聽錯了。
“向隊長道歉。”謝路德說:“他的異世界真名是叫蘇明安,是嗎?這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你侮辱了一個英雄的名譽,在背後做這種侮辱他人的小人行爲,你難道不該對你冒犯他的言語負責嗎?”
“我靠!這個npc能聽懂這些話題!”玩家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叫起來,他的叫聲吸引了其他玩家的注意。
“……不道歉嗎。”謝路德那一向盈滿溫和笑意的臉上,難得出現了怒氣。
對着這個十分不敬的外來者,他舉起了手裡的劍:
“——侮辱當朝國王,我當以王城騎士長的名義制裁你。”
玩家看着謝路德舉劍,愣了片刻。
其他還在城牆上休息的玩家,被吸引了注意力,看了過來。
“唰!”
一聲輕響。
玩家的頭顱滾落在地。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完全不明白剛剛纔死裡逃生的自己,爲什麼會因爲幾句話就被殺。
還是被一個明明看起來很善良的,還救過人的騎士npc殺死。
……僅僅只是因爲說了另一個玩家的幾句壞話。
謝路德收劍,他單手持劍,劍尖朝上,置於身前。
他低聲說了一聲有些晦澀的言語,似乎是裁決結束的口令。
他收劍歸鞘。
細微的恐懼感,在面面相覷的玩家之間蔓延。
原本還在抱怨的玩家,瞬間閉上了嘴。
謝路德確實是一名仁善,正義的光明騎士。
但騎士,卻並不代表絕對的善良。
他同樣需要學會審判與裁決。
冒犯主公之人,當被斬殺。他的盾代表着保護民衆的職責,手中的雙刃劍則代表了正義的一面和殺敵的責任。
冒犯者當死,騎士是劍刃能染血,馬背上能殺敵之人,不是隻會念叨所謂騎士精神的花架子。
“夠乾脆的,光明騎士。”
看見這一幕的朵雅,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蘇凜的朋友嗎?”她問。
“是的。”謝路德迴應。
朵雅笑了笑,看向愣在一旁的玩家們。
“外來的魂獵們,看得出來,你們似乎因爲戰爭的‘不公’而很不滿。”她盯着他們:“——怎麼?你們的憤懣和不平,是因爲蘇凜陛下帶來的這場災難?”
無數道視線定格在她身上,連一旁的本土魂獵都看了過來。
“真可笑。”她笑了聲,踩着有些跛的步子,走到了更高一級的城牆臺上。
注視着坐在城牆上休息的人們,她忽地拔高聲音:
“——但你們可曾聽說過,普拉亞六十年前的傳說?”
“——你們可曾知道,普拉亞長久以來的和平,它與風暴隔絕的防禦結界,是從何而來?”
人們面面相覷。
六十多年前的事,被王室封鎖的消息,除了老一輩的人還唸叨着,很少有人知道。
朵雅看着這些滿臉不解的人們,高聲道:
“六十年前,普拉亞遭遇海嘯與風暴的威脅,一旦風暴登陸這裡,我們的一切財寶、歷史、榮耀都會被沉入海底,無人能於其中生還。更別說還站在這裡的你們。”
“——然而當時是誰站了出來?”
“——是誰觀測到雲上城中有神明?是誰潛心製造了空中飛艇?是誰,帶領我們一半的人們去會見傳說中的神明?”
“……是你們口中該死的蘇凜。”
“抵禦風暴的結界,便是你們看到的那一道。如果沒有它,普拉亞早已淪陷。”
“接受神明賜福的魂獵,站在你們面前,如果沒有他們,普拉亞早已成了魂族肆虐的天堂。”
“……這一切由誰而發起?是誰義無反顧地到那座城市去,懇求傳說中的神明?”
“普拉亞如今的和平與繁榮從何而來?爲何有如此之多的尋寶之人紛杳而來?”
她的手揚起,指向海面上的那一艘小船。
“……是那個人。”
“是唯一從雲上城回來,又一次來救我們的那個人。”
“他沒有選擇待在最爲安全的雲上城,而是又一次在普拉亞遭遇災難的時候,回來了。”
“年輕的魂獵,無知的外來者,我原諒你們對歷史英雄的冒犯。”
“——但你們需得知道,繁榮與和平,不會無緣無故誕生。”
“它離不開一代代人的犧牲,更離不開英雄的傳承。”
“若是再讓我發現有人妄議此事,不要怪我無情。”
她說着,放下了手。
人們朝着那個方向看去。
在廣闊海面之上,有着頂着無盡的海妖前進的,如同堅石般的小船。
“……我都說了,人家怎麼攻略是人家的自由。你們這種行爲,不是在怪自己太弱小,反而是在怪他人太強大。”一個扎着馬尾辮的女孩輕聲說。
她的語聲很細微,在城牆上卻很響亮。
一時間,城牆之上無比安靜。
(本章完)